围观的人群像潮水退净后,许其轻快点……
这一夜,愤怒、耻辱,劳乏,已使他不堪重负,没有余力再和如兰辩论是非……他叹口晦气,孤独来到西炕上,和衣躺下。
顺手拖一条被子。
是啊,能不冷吗?西炕没烧火做饭,冰冰凉……躺下了,清晰地听到心脏咚咚咚跳得不正常,像一台超速的马达,毫无节奏地跳动——老这样,总有坏的一天。
……他能睡着吗?幻想中期望:如果如兰是一位贤妻,待他来家时,老老实实躺在被窝,睁开睡眼,坐起来,问他吃饭没有;没吃她急忙披衣下炕,生火热饭,那该是一副多温馨的场面啊……
结婚后老长一段光景不都是温馨吗……
……如果他珍视如兰的感情,即便有“过去”,也看大方向,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呢?俗话说;丑事家家有,不犯是好手。连汉代刘邦的老婆吕后,都不是个好女人,况且一个农村老娘们……若能包容一下,体查女人起码的生理需求,维护应有的尊严,稍微想一下,也许家庭就不是眼下这般支离破碎,摇摇欲坠了。
……如果不是国子这条披着羊皮的狼,骑头屙粪,视邻居于不顾,如此胆大妄为,不就没有这一幕,没有耻辱龌龊的今夜吗……如今,四邻惊动,家丑散扬,纵有三头六臂,长喙三尺,也于事无补。
……如果对昨晚的丑陋视而不见,待国子走后,悄悄推门进屋,躺下睡去……姑且为以往的风流荒唐付账顶债,也就没了昨夜的闹剧——睡上两天两夜,再去反省巨款丢失的事,再去考虑东山再起的豪迈……
这一生,貌似第一次头尾相顾,分析思考昨夜的一系列。
为什么讲貌似——你是个男人吗?是男人有几个对昨晚的“丑陋”视而不见?说视而不见是自欺欺人,睁着眼睛说瞎话!除非不是男人,才会麻木猥琐,草木不如!
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男人思维的摇摆,缺失了什么补什么;昨晚丢掉了丈夫的脸面,就幻想以丧失男人争强好胜的本性,苟延换得所谓的“太平盛世”的虚名。在他骨子里,没有主心骨,往往以眼前的需要为目的,并没有一生的目标;右面强大附右面,左面强大又抛弃右面……在重要关头,以如果为前提,以舆论为基础,而拒绝以事实为依据,不偏离生活的轨道,那才怪呢!
门吱一声,许其心又乱了。
他抬起头,充满了敌意与疲倦……无奈坐起来——进来的不是外人,是他妈。
这才注意到,窗外亮了。
他不忍心……但也无法回避老人那凄惶的眼神和爬满折皱的脸。头发苍萧,腰弓背驼,肿眼儿还沾着泪痕……肯定是哭得揪心,眼里流泪,心里淌血啊……一宿功夫又见老啊……
年轻时为荒唐风流的丈夫没少上火生气,常泪流满面,眼是那个时候哭坏的,常年红肿……患过胃病,痔疮,胆囊炎,常伴随眩晕,咳嗽。
……夜里睡得好好的,被邻居拍门吵醒了。老头许思全下炕,出街门,尾随邻居去儿子的墙外、门口,什么话都听真了,事情也知晓了,回家后,唉声叹气,被老伴逼得无奈就全说了。
老头学得死难听——她,天下的母亲都不会置儿子的困境不管,她下炕生火,贴几个玉米饼子端来——今天早晨当妈的不做饭,没人做饭。就是媳妇做了(这是假设),许其混账的东西也不会吃。所以她亲自为儿子端来玉米饼外,还有一碟咸菜,一碗玉米粥。
许其悲凄。
……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端起玉米粥就喝下去,一股暖流滋润着枯肠……当妈的哪里知道更多的秘密,一天一夜粒米、滴水未进呢!
见吃净,就又回去,热两馒头,一碗玉米粥,端来放在锅台上,走到媳妇如兰的炕前。
……嘴角紧闭,睁着垂沉的肿眼泡,怪罪地瞟一眼儿媳。
如兰呜咽着,从擦泪的手指缝慌乱瞥一眼婆婆,惭愧而悔恨……期盼着包容,看在以往不错的婆媳感情上施以宽恕……此时,婆婆的脸像深秋早晨小园里的青菜,经寒霜一打格外肃硬——当第二次看,有了缓暖的光滑。
如兰绷紧的心稍松快些。只是哭声没减……
婆婆手摩挲着炕沿儿,喃喃地说:
“国子驴,知人知面不知心……欺负到家了,太猖狂了......饭撂锅台上,吃吧……”四外凄楚地瞅一圈儿,说:“我看巧云去村上了,边走边骂……哎,闹腾能得三瓜俩枣?积点德吧……”
如兰刚缓的心儿,又被揪紧……
的确,巧云没跟国子打招呼,就去村上,找支部书记王喜国去了……
王喜国一起床,就听到了昨晚发生的事……为如兰惋惜呀!
粗俗的国子,怎么会赢得“情人”如兰的芳心呢……
站在院外的街道上低头琢磨……也想不出国子出类拔萃之处——正皱眉苦想之际,老婆红秀端钵子出来喂鸡……一下子猜到七八分和如兰有关。
有一次,酒醉后呼唤如兰……如兰,要不是暗恋,决不会连梦里都呼唤……眼下,如兰与国子双双被拿,“兔死狐悲”也难免……
“唉……我叫你去园里挖菜,你咋在这愣神呆脑,该不会是舍不得她吧……”
老婆一提醒,他忙不迭地说:“……知道,知道……我找个篓子拎着——”转身就往过道去。
“还找什么,傻逼!不都被你拿出来了?”
“在哪?”丈夫神魂扔没回来。
“那不是吗?要眼喘气啊?”红秀火呲呲地指着刚才发呆的地方。
的确……篓子被他拿出来了,为什么还回去找……
王喜国往园里边走边想:……“情”字可不简单,不单是美滋滋……刺激;更有闹心,痴恋,烦恼,挂肠牵肚……算是跳苦海了。这不,眼下如兰、国子都品到了苦味,到悬崖沿了……
吃过早饭,王喜国去了村委。
巧云进来时,他都没觉到,还在回味与痴想中,只是味道变苦了,当初的翻墙跳院,变得无聊而泛黄……
拽一把跑神的王喜国,巧云一脸的茫然与无辜,嗓子都哑了,脸也没洗,头发零乱着,神情偏激,道:
“书记,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得为民做主……是如兰这个狐狸精先勾引国子,我一夜没睡,火气烧的我能睡吗?今天村里无论如何都要处理这事,不能让这个骚货太嚣张了……”
王喜国无奈……掠一眼……
耗神,她脸都瘦削了,不比往日红扑扑的神韵……眼角上一块风干的眼眵,嘴唇干燥无泽,脸皮蜡黄松弛,没有一点娟秀可爱……怨恨不散,不像表皮的尘埃水洗即去,需要外力更需要内力……
此时巧云哪有内力——只有被怒火包裹着,她没想到还有别的……
巧云的眼神,在王喜国看来是窥探性的,这让他害怕……似乎巧云窥探了他这个书记的隐秘……
在他看来,巧云此举完全是多余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巧云此时,完全被嫉妒,报复之火所包围……吵也吵了,闹也闹了,何必再对簿村委会,难道嫌动静小吗?非要乱上添乱!毕竟不是光彩之事……国子是你的丈夫,如此兴师动众,于你丈夫的脸面,家庭的未来有什么好处吗……你也不是没曾经风流过,你和王奎的绯闻村人尽知,小彩铃是谁的孩子,你心中没数吗?你如此闹腾,就能转移话题而迁怒如兰吗?你以为村子忘了那些旧事?他在心中骂道:真是愚昧……白痴!
但嘴上不能这样讲,有些事情只能意会不能口达……他斟酌措辞,最终说:
“非要村子出面吗?有必要吗?”
“十分有必要……”巧云硬铮铮的骨头令人啼笑皆非。
王喜国心想,你既然出上死,村子也豁上埋,借势打势,看许其还能扑腾咋呼?看他的脸不当屁股踢才怪呢!俗话说,看热闹的不怕乱子大,一场好戏又要上演了。那些当官和他坐在一块,肯定要打听他的。若泼油淋醋,添枝加叶,巧舌如簧,定然博得谑笑科诨……
对巧云说:“执保主任一会到,我还有事,去镇上开会,他来了—”
王喜国开会是真,但更有避开和如兰见面之嫌——见了多尴尬……
执保主任是王奎的叔伯哥,当年借给王奎两千元钱,至今索要无果,心里一直不痛快。他刚走到村委会大门口,就有人吱声他,打官司的在等呢……
他已经知道了,心中骂:是吃饱撑的,吃草那年饿得人站不住,风一刮就倒,看还能瞎折腾?
心里骂着走进村委会,一脸的严厉,正迎着巧云挟枪夹棒的脸儿……暗骂:养汉胯子还能竖牌坊……
他坐下,将茶杯一推,抬眼一瞟,嗓子眼嘟噜一句:
“又怎么了?腚眼子大的事,非要斗大的折腾……”
“不是,这个如兰三番五次,狗改不了吃屎;今儿叫她知道知道勾引野男人的厉害,非叫她吃生米不可?!”
“不吃不行?”
“非吃不可!叫她尝尝喷人说巧嘴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