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巧喜,此时正在医院动手术,急需用钱。
她在病床上急盼刘山的出现,可是一等不来,二等还不来。女儿刘翠,一会儿在床前看护妈妈,一会儿跑到外面看爹来没来,直到半夜时分,刘山才出现了,两眼通红,迷茫失落地望着病床上的巧喜,如泥委顿,掩面哭泣……
原来刘山接到永安的2万元后,本想去医院为老婆结帐。可中途临时又让出租车司机,改道去了赌场,刹狠地想,天无绝人之路,还能霉到底吗?说不上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能将输的大把捞回来,于是又下注了,结果,又输得底掉。
刘山在外面躲债,哪敢回村过年,逼债的人守在门口。老婆躺在炕上,半夜时分,听到睡在另一间的女儿一声嚎叫之后,好久,伴随一个男子醉醺醺放荡不羁的笑声走了出去,刀子脸什么都明白了!她恨自己,恨刘山,更可怜这个家。
早晨,她看到女儿的身影长长地立在门框下,仔细些时,眦裂心惊!原来女儿受到索债人的污辱后,羞恨难当自缢身亡,全然不顾父母的悲痛,衔怨负屈死了。一家人亡的亡,逃的逃,以前热闹的年关,变得凄凄惨惨,苦不堪言。
一年后的一天深夜,刘山越墙跳进院子,来到屋里。当得知女儿屈辱自尽后,惭愧得薅发掴面,无地自容,茹饮着悔恨愧恧的泪水,发誓重新做人,挣钱养家。巧喜既悲痛又气愤,不让刘山上炕,刘山只在正屋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几天后,他又跳墙头来家了,告诉老婆说:“托人在船上找了活干,一年也能挣几万块。”老婆看他头发长了,脸也瘦了,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临走时,刘山将平房屋里的梯子架到墙头里面,以便深夜回家好走。
村里人都不知道刘山的消息,她也不敢说。索债人在外扬言或取他的头或取他的两条腿。刘山的父亲,70多岁的鳏夫也不知道儿子的下落。村上人都说刘山失踪了,也有说被人嚯活活打死了。
一天,刘山的父亲来儿子家取梯子,借给门东邻居上房修瓦,顺便将自家一块坏的换下,在平房屋里没找到,在院子中停了一会儿,看见它架在墙头边,扛着就走了。用完后,他亲手放回平房内。几天后,他在园子薅些小菜送来。一甩眼,那梯子又在院子墙内架着,心中一动。又过了些日子,街上小贩来收老母鸡,他进院子帮着抓鸡。完了他就身坐梯子上歇息,发现梯子上有鞋泥。吸烟的腮帮停下后,说:“天要下雨了,梯子怕淋。”边说边扛回平房内,仔细一看,是幅宽大的男人的鞋印。收鸡的说:“天气预报,半个月没有雨。”
等些日子,又借故来到院子内。奇怪地发现梯子又架在墙内,便起了疑心,联想刀子脸年轻时的风声就气恼,更为去向不明,生死未知的儿子抱屈,他睊睊看了梯子一眼,悄悄地走了。
刘山的父亲失眠了,常常竖着耳朵听街上的动静。有时,他板着脸,突然打开街门出来张望。邻居们,常听到他半夜开门的声音。
一天深夜,他梦见儿子刘山了—刘山从侧道走过来,急于穿公路,猛然见左手边驰来一辆车,不得不忍怒停下。待那车靠近,刘山一下子横到路中,怒目而视,招手拦车,车子急刹不及,噗通一声将他撞倒……老汉一下子惊坐起来,浑身颤抖,再也睡不着,起床将酒瓶拿过来,嘴对嘴喝了几口后,有些晕乎,便开门来到街上。他歪斜着下意识走到儿子门口,借着西斜的残月,夜风中他见墙上有一个人影在晃动。联想院子的梯子,位置正好在那。他终于明白了,野汉子趁儿子不在家,与女主人偷情,怪不得每次挪梯子,她都不吱声,只是偷偷地觑一眼,走了之后她再移过来。原来你有张良计,她有出墙梯!想到这儿,老汉捡起一块石头,仗着酒劲,对着黑影投去。“哎哟!”伴着似曾熟悉的余音,黑影砰一声跌在院内。
待打开街门,一个长头发瘦削的高个男子,躺在血泊中,儿媳妇巧喜疯了一样跑出屋,呜咽地扑到那个男的身上,放声大哭;“我的当家呀!你醒醒,你不能撂下我呀!”
人们用灯照,这才认出了刘山的模样。头被石头打个洞,血染红了长发,地上洇了一滩,脸戕在水泥地板上几近变形,昏迷不醒。拉到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了。从他的衣兜中,找到了用纸包了两层的2000块钱。这是他的劳动所得,显得异常珍贵,包得非常认真,他带着虔诚,带着悔悟,在自己院中,无常离世了。
刘山死了,女儿刘翠死了,慰藉她的,只有在梦中思念自己的女儿,那是赵郎的骨肉,也是自己躁动的青春留下的印记!女儿,你还好吗?你知道身世吗?听说抱养你的那家有钱有势,肯定视你为掌上明珠,过着贵族一样的生活,只要你过得好,妈妈什么时候死了也无憾的。虽然当初郝家顾及名声,但若真抱着女儿改嫁,女儿的命运还不像妈妈一样苦命吗?行呀,不管怎样?你只要活得好,妈妈什么时候死,就能闭上眼了。
许多年来,她不愿想赵郎,原因是复杂的,她爱他,也怨他。随着更年期的到来,开始怀旧了,孤独中思念赵郎,梦中常出现二人亲昵的情景。
她上地里干活,最愿经过一段石头桥。在桥上,痴痴地望着河滩。春天,骚动的春风,将冬眠的苇子根吹醒,嫩绿的长叶,像小孩的手臂,企望蓝天白云,乞求雨润露滋。夏天,绿海翻波,郁郁青青,象青年小伙子,有使不完的憨劲。秋天是她的最爱,白绒绒的絮花伴着淡香,雍容地涌动。既没有萌动的烦恼,也不像夏天,如火撩人。秋天,就是女人需要的季节,成熟,稳重,大方。
也是这个季节的一天晚上,她和赵朗执手漫步于河堤上,月亮的银光和芦花的素柔交相辉映。芦花,多美的名字!似月下裸睡的美人,正享受美梦的滋润。忽儿,熏风拂面,芦花醒了,似华妆抖动,又似情人低语,浪漫得或傍或偎或歌或舞。置身此景,有多美妙!他俩潜入其中,隐匿在风情万种的自然的怀抱里。真的好!韵白绵软的芦花,撩在脸上舒服极了。美得只有她和赵郎,还有天上的月亮。忽然,赵郎要走了,他瞥见桥上有人朝这儿窥探,她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醒来,怎么就要走呢!
她被他牵着走,脸还沉浸在幸福中,快要走出时,她也见到桥上有一对男女朝这儿看,口说指划。多年后,巧喜仍然沉浸那个醉人的场景,她忽然醒悟,那对男女不是在偷看她和赵郎,而是恋人在欣赏美景,是赵郎弄错了。
她要找到它!寻觅带给她激动和梦幻的芦花荡。她常常妄痴地走着,从早晨到晚上,有时两天不回家,潜意识中,赵郎就在前面等她,带她重返那片芦花荡……
当初卖花的媒人,对小林和国子隐瞒了妄痴这个细节。
刀子脸迷迷糊糊地走着,亲生女儿在医院像个婴儿睡着了,就像当年在襁褓中,被置在井边不声不吱。她听到了猫头鹰的凄鸣,凄鸣隐约来自前方的芦花荡,赵郎就在那儿等她,继续那天晚上意犹未尽的带着甜味儿的梦。
她走过一个村庄,前面又一个村庄。在村头,引来一些人的注意,她也不认识,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天黑了,月亮升起了,四周的田野、土埂、树木都笼罩在暗中,像是厚厚的帷幕搭起的长棚,就像当年漫步在河堤上,只是风儿更凛,气更寒。远处的群物,象死亡的幽灵,她于宁静小路中,看到了一片亮敞地带,继而闪着柔和韵白之光,和天上的月光掩映生辉。一阵风儿,柔和韵白之光摇摇曳曳,勾起了她沉睡的记忆,唤醒了久违的渴望。似曾相同的场景,驱使她向那儿走去。她拨开荆棘,走向了深夜中的水库。边沿冰硬,她大胆地走向前,于是她陷了进去。那一刻才明白,黑色才是永恒的,亮的地方才是水,年轻时走黑路的记忆,从脑际中轻轻一闪,便沉了下去!一切都变成了黑暗,都归于永恒与静止!
刀子脸失踪了,国子蹙着眉头,心想,家里已经乱套了,你不老老实实呆着,反添什么乱?
许其在医院里,经过抢救很快就苏醒了,经过血液化验,B超检查,均未检出病因。可麻烦的是,腿软弱无力,与以前走路有着明显的不同。医生建议针灸,许其只好同意,每天两次,但他心里,隐隐觉得此病不太寻常,医生之所以没查出病因,并不是没病,而是隐藏着鲜为人知的大病。医生问他哪痛?他说哪都不痛。医生看看他的脸、眼、舌苔,又切脉,沉吟多时,无奈摇摇头,怏怏走出病房。
刀子脸去向不明,国子问如兰,如兰说;“只看她到外面了,老长时间再没看到,心里也嘀咕,也到院外找过,问其他路过的人,都说没有看到。”
国子心想,难不成回老家了?又一想,不大可能,若回去能不告知他吗?新组成的两口子也没吵嘴打架。
如兰提醒国子,可能回村里取衣物了。国子心想,有可能,等等再看吧!
这时医生招呼病号家属,他和如兰走进病房。明铎和红凤终于在家人牵肠挂肚中苏醒了。国子和如兰,擦着从通红的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握着孩子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明铎和红凤好象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却在医院里,觉得不可思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国子、玉兰、许其,互相看了一眼,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话题。两家的孩子醒了,大人们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许其说如兰把水端来,如兰忙去取,快端到红凤手上时,许其接过来,由他递给了女儿。如兰又端了一杯给明铎。
医生带着欣喜的微笑走进病房,向两家人道贺。但皱纹里仍然带着担忧,问;头昏吗?恶心吗?
国子说,他回村一趟,顺便取点衣物。如兰明白,他是不放心刀子脸。
来到家,门是锁的。开门进屋,一切如旧,刀子脸不在家。
他来到街上,看到有人拎着黄表纸匆匆从小卖店出来。出于神经质或下意识,他的心咯噔一下。
许其的妈见了国子,忙问两个孩子好没好?国子为了安慰这位饱经风雨的女人,说;“婶子,放心吧!好的,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饭吃得怎么样?”
“好着呢!”
“许其和如兰,都在医院守着吗?”
“都在,你再别操心了。”国子猛然想到黄表纸,忙问;“婶子,有人拎黄纸是咋回事?”
“嗨,你还不知,王奎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晨起来,人就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