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圣诞节，不久就是元旦。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刑警队元旦正常休三天。吴馨雅问庄晓元旦要不要来省城聚聚，毕业半年都没见了。庄晓想着，那天秦海正的表白搞得她心里很乱，离开这个环境冷静一下也好。一上班就跑去找指导员，想让指导员给她排班的时候排在最后一天。

可是何海滨没在办公室，庄晓问方娇：“指导员呢？”

方娇瞅了瞅周围没人，招手让庄晓凑近点：“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刘队要调走。”

“啥？”庄晓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方娇赶紧示意她噤声，庄晓哦哦两声，抓住方娇问：“怎么回事？刘队要调走，调去哪里？为什么走啊？”

方娇自然是不知道原因，倒是知道调去哪里：“听说调去检察院，指导员去给刘队办手续了，说是元旦后就走。”

“啥？都离开市局了？”庄晓的声音又拔高。急的方娇赶紧捂她的嘴：“哎呦喂，你小点声。”

庄晓尚在震惊中，脑子里转过各种可能，想着为什么刘丙智会突然调走，方娇还在说着：“没想到刘队走得这么突然，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呢，不过幸好接任的人是你师父，要是从别的地方空降一个来，我估计大家都要有情绪了，也不知道——”

庄晓已经跑了出去，方娇后面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见，她能想到唯一可能导致刘队调走的原因就是那次拓钥匙事件。万家父子经营多年，不是那么好扳倒的，刘丙智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让案子走向最后的结果。

庄晓跑出门，却茫然了一阵，这种事该去找谁呢？找谁有用呢？

秦海正和大钟一起上楼，看见庄晓失魂落魄地站在走廊里，大钟不由得奇怪：“晓晓，怎么不进去？”

秦海正打量庄晓，见她的样子，心里诧异，自己表白对庄晓的打击这么大吗？

庄晓定了定神，“没，没事。”转身下楼了，找了个安全通道，周围没人，庄晓才给刘萍打电话：“萍姐，刘队要调走。”

“我知道了。”

“因为咱们那次拓钥匙的事儿吗？”

“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当时拓那个钥匙只是备选方案，不一定会真的跑到万井璋家去开保险柜。后来董建斌的账本也不是在万井璋那里找到的，所以我觉得刘队可能并没有用那个钥匙。”

“那，账本在哪里找到的？”

“不知道，你师父找到的。”

“我师父？”庄晓彻底糊涂了。

“晓晓，刘队调走这事基本成了定局，咱们就别想了。好在接任的是你师父，估计跟刘队在的时候不会有太大变化，对我们的影响不大。”刘萍的声音有些淡淡的惆怅。

“我师父？”庄晓木木地重复了一句，更加不知道说什么好。

挂了电话，庄晓颓丧地坐在台阶上。自她进队以来，刘丙智虽然没有亲自带她，却处处照顾，庄晓本来已经对提前转正的事儿死心了，准备安心等到明年，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正，或许是刘丙智觉得那个通报批评让自己受了委屈，想办法补偿她。如今明知道他可能是带着委屈走的，却什么都不能做，庄晓觉得那么心酸。

刘丙智一连几日都没有出现，不知在忙些什么。31号那天，通知所有人回来开会，有重要事情宣布。刑警队的工作性质，能凑齐一次全员参加的会议不容易，大家这几日大约都听到风声，刘丙智进来的时候，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刘丙智很淡定，简单总结了今年的工作，对全队警员的努力给了高度评价，然后就宣布了自己即将调离刑侦大队，由陈勉继任队长的消息。每个人都低着头，庄晓很难过，几乎要哭出来。

陈勉看了看大伙儿，“我知道大家都很舍不得刘队，我也很舍不得，这几年我们在刘队的带领下，工作做得不错，明年刘队不跟我们一起了，我们的工作还要做，并且还要做得更好，这样才不辜负刘队带我们几年，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越来越好的心。”

士气并没有因为陈勉的话有明显的提升，眼见着大家都蔫蔫的，说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陈勉也没有办法，布置了元旦期间的工作，就赶紧散了。

刘丙智回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庄晓敲门进来：“刘队。”

刘丙智看她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笑了：“小庄，来，进来坐，有事么？”

庄晓从背后拿出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放到刘丙智的桌子上。刘丙智一愣：“这是？”

“送您的，刘队，您临走之前给我办了转正，我还没好好谢谢您。”

“哦，这事，你谢我也对，谢你师父也对。”刘丙智拿起礼物看看，“这是什么？”

庄晓还是打不起精神，看了看刘丙智：“刘队，这次你调走，是不是跟那次拓钥匙的事儿有关？”

刘丙智笑呵呵的：“你这孩子，就不能不打听吗？”

“刘队，钥匙是我去拓的，如果有人追究——”

刘丙智抬手止住了庄晓：“小庄，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不会再有人来追究。关于拓钥匙这件事，你就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要提起了。”

“可是，刘队，这对你不公平。”

“这有什么不公平的呀？命令是我自己下的，又没人逼我。”刘丙智笑道，“当时案子进行到那个程度，想找到证据，不得已采取了一点非常手段，不过后来你师父找回来账本，那钥匙最后也没用上。”

“没用上？”庄晓不信。

“真没用上，我还没来得及去配钥匙，你师父就把账本找到了，自然就不用去万井璋那儿开保险柜。”刘丙智笑得一脸轻松。可他笑得越轻松，庄晓越怀疑，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刘丙智要调走呢？

“小庄，你师父也挺厉害的，跟着他好好干啊，你是个做刑警的好苗子。”刘丙智笑着，装作没有看到庄晓难过的表情，“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工作调动，你别想太多了。我这把年纪，也确实不能在刑侦上靠了，体力精力都跟不上，去检察也是个好事。”

从刘丙智的办公室推出来，庄晓觉得心里堵得难受。正好在走廊上碰见陈勉，庄晓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抬头叫声师父，就说不下去。陈勉看看她的表情：“你跟我来。”

进了陈勉的办公室，陈勉问庄晓：“你怎么回事？哭什么？”

庄晓吸吸鼻子，“师父，刘队为什么要调走啊？”

“正常工作调动。”

“师父，万家父子的案子，到底是怎么破的？刘队是不是受了牵连？”

陈勉终于叹了口气：“庄晓，有的时候过于刨根问底真不是什么好习惯。”

庄晓不明白，陈勉又补充：“那个案子是怎么破的，细节不可能跟你说，包括我，包括刘队，都要遵守保密协议。你要知道，每一个案子的侦破都是团队合作才能完成，我们这个团队在这个案子的侦破过程中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才将真正的犯人绳之以法，这个成果你要珍惜，不要因为你所谓的好心，去破坏掉。”

庄晓抿紧了唇。

“当初刘队让你和刘萍去拓钥匙，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现在刘队调到检察上，算是这件事比较好的处理结果，如果你拽着这件事不放，再被别人听去一言半语，会给刘队带来不好的影响。”

庄晓一震，立刻挺直了背。

“你们这些年轻人，对于咱们刑侦大队来说，就像还没有长大的孩子，需要锻炼需要保护。刘队作为队长，他做出选择，自然也会考虑保护你们，今后换作我，也是一样。将来有一天，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做到了我们这个位置，你也会一样，选择保护手下的年轻人。这是一种传承，我们刑警，必须要有这种传承，才能保证有生生不息的动力去对抗犯罪。”说到最后，陈勉的话里多出几分语重心长。

庄晓如醍醐灌顶一般清醒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呀。她胡乱抹了两把眼睛，站起来：“师父我错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说完就冲陈勉敬了个礼，大步出了办公室。

刘丙智悄悄地走了，谁也没惊动。而后就是元旦假期，庄晓去了趟省城，跟舍友们见了一面。分别半年，几人都有些变化。董小艾成熟了很多，目前正在家里的安排下全面撒网捞相亲对象。吴馨雅变化不大，还是有很浓的书生气。最让庄晓惊讶的，是许妍。短短半年，许妍就变成了一个面有忧色的女人，全没有了上学时候古灵精怪的娇俏样子。

私下里，董小艾跟庄晓说，许妍本来一心想着毕了业就嫁给傅长明，可是这半年来，傅长明对这个事儿只字不提，许妍提，他也支支吾吾地不明说，越拖，这个事儿越不明朗。董小艾听说，傅长明家里似乎对许妍不太满意。

“凭什么呀，他傅长明不就是个刑警，也不是前途多好，更不是家里有矿，正经讲，说不定还比不上许妍家里的条件呢，许妍家里都没说什么，他家凭什么看不上许妍啊。”庄晓一听就不高兴了，护犊子的态度分外明显。

董小艾撇撇嘴：“有些人啊，养了个儿子就觉得养了个宝贝，觉得全世界的人都配不上自己儿子，又挑家世，又挑相貌，又挑工作。傅长明他妈还觉得自家儿子等得起，再等等说不定能碰到更好的。”

“我呸，怎么这么不要脸呢，许妍跟了傅长明这么多年，傅长明一点良心都没有，就听他妈挑唆？”庄晓气得不行。

董小艾叹口气：“现在是还不听，谁知道以后呢。”

庄晓掰着手指，“傅长明要是敢不娶许妍，这顿揍一定让他进医院。”

董小艾笑着戳她额头：“你瞧瞧你，当了半年刑警，这性格越发暴躁了。可别乱来啊，人家傅长明现在可是重案队的。”

“哼，我还是北岛刑警队的呢，谁怕谁？”

从省城回来，重新上班的时候，庄晓更加勤快，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斗志高昂的。陈勉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让方娇造表，给大家调整工资和补贴。其实11月的时候刘丙智就跟何海滨讨论过调薪方案，后来出了案子，刘丙智就把涨工资的事儿留给了陈勉做，也是想让陈勉接手队长的时候，给自己提点人气。

这正经是个好事，刑警队上下因为刘丙智调离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人人都喜气洋洋的。陈勉忙着给各个警员定级别，开会布置春节期间的各项工作，忙得不可开交。这个时候，局里突然决定把王礼兵调到北山分局接任刑警队长。

陈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有点吃惊的。王礼兵资历比他老，年纪比他大，本来刘丙智调走，应该是王礼兵接任。可是刘丙智觉得王礼兵过于守成，抗压能力不强，不适合担任刑警队的正职，临走的时候跟局里强烈推荐陈勉。这事陈勉是知道的，他也猜到王礼兵心里恐怕不会很舒服，正准备忙完这阵子找他好好谈谈，可是他却要调走了。其实调走也不意外，只不过调去的地方，有点。

“李局，虽说市局副队和分局正队是一个级别，但是从市局往分局调属于下调，老王也是给咱们刑警大队出过力的人，这么谪贬人家不好吧？”陈勉跟主管刑侦的李副局关系比刘丙智好，说起话来也随便。

“怎么能叫谪贬呢？老王家就是北山的，去那上班也近，再说，去北山挂个正职，不比在你手下做副职强？升迁也容易。我已经跟他谈过，他同意了。”

“那，老江呢？”陈勉想起来庄晓曾经查到，老江跟曹天立是初中同学。

李局没回答，“你管那么多呢。”

陈勉心里有数，就开始跟李局讲条件：“我刚上任，您就把我的副手调走了，我这脸上可不好看，您得给我补两个人，要不我这工作怎么做啊。还有，我们今年的工资和补贴都得给我们涨涨，有两年没涨了。”

李局笑骂：“就知道你是个不吃亏的，放心吧，人调走了，位置给你们留着，你从队里挑两个人补上副队长，商量好了报给我看看。涨工资的事儿，明天党委会上就讨论了，也不光你们涨，去年大家都挺辛苦的，一块涨，幅度嘛，估计不会像你们期望地那么高，到时候别来找我抱怨。”

陈勉不挑：“涨点就行。”临出门时又回头补充，“李局，又快到实习季了，您不去省警校贸易贸易，给我们多要两个实习生来？”

李局没搭理他，陈勉也就随口一说，乐呵呵地走了。

王礼兵走的时候跟谁都没说，把工作交待给陈勉就走了。陈勉也没跟他计较，与何海滨商量了好几天，最后决定把栾平栋和宁国涛给提上来，这两个人李局原则上是同意的。除此之外，陈勉还找李局要了三个人，环湾分局治安上的邵昱峰和沈淼，一个是今年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叫杨庆。

杨庆好说，报到直接安排进刑警队就行了。邵昱峰和沈淼就比较麻烦，一想到要去找唐局要人，李局就觉得牙花子疼。可是陈勉受了刘萍的嘱托，一心想把这两人调过来，好话说了一大筐，终于说动了李局。多方活动下，虽说费了点事儿，不过最后还是成了，春节前这两人就来刑警队报到。

搭建好了班子，陈勉又打破了之前的四个分组，改为三人一小组，全队平分给两个副队带，有案子统一指挥。这中间牵扯了好多事儿，一直折腾到了年根底下，才算忙活完。

腊月二十八这天，上任以来一直加班的陈勉破天荒请假早走了，大钟有文件找陈勉签字，没找到，就跑来问庄晓：“晓晓，你师父呢？”

“哦，我师娘回来了，师父去机场接她。”

师娘这个称呼也亏得庄晓叫的出口，办公室众人都笑了，方娇笑着戳了戳庄晓的额头：“回头见了你师娘，可别这么叫她，她该不高兴了。师娘，听起来跟小脚老太太似的。”

“那我叫她什么？”

“叫姐，卫姐。我们都这么叫。”

庄晓哦了一声，又觉得不对：“我管她叫姐，管我师父叫师父，我师父会不高兴吧？”

“小庄啊，你这个师娘可比你师父厉害多了，宁肯让你师父不高兴，也不能惹你师娘不高兴。”老严又笑眯眯地给庄晓科普。

“是吗？为什么？”

“你见着就知道了，她的格斗水平可不一般，莫说你，就连老潘都不一定是对手。”

庄晓显然没有想到，瞬间又垮下脸：“我这半年，一直都受这种打击，再也不敢说我的擒拿格斗很厉害了。比我厉害的大有人在，比如杨庆。”

突然被点到的杨庆赶紧谦虚道：“哪里哪里，那天不是试过了吗？我打不过你。”杨庆刚来的时候，有一回在军体中心碰上庄晓，两人比试了一场，虽说庄晓胜了一招半式，但庄晓也看出来杨庆没有使全力，所以也拿不准杨庆的真实水平是什么样的。

沈淼跟庄晓、大钟分在一个组，已经混得熟悉了，此时也是顺嘴夸庄晓：“小庄你作为个女孩子，这个水平已经很高了，队里大多数人都是打不过你的。”

小胡跟邵昱峰在一起哈哈两声：“三水你说这话容易挨揍知道不？我们是打不过小庄，肯定能打得过你。”

沈淼头一缩，不敢言语了。

大钟没跟他们一起闹，悄悄问庄晓：“晓晓，我看指导员排的班，你初一值班？你过年不回家？”

庄晓点头，心里颇有些苦恼。庄晓的养父母都去世了，哥哥姐姐们都已成家，自己去谁家过年都不方便。再加上这半年，嫂子们都热衷于给她介绍对象，过年回去少不了相亲和逼婚，庄晓想想就头疼，特地去要求何海滨安排自己过年值班，就为了找个正当理由可以不回去。

本来庄晓是想值三十的，可是三十那天安排的是大钟，庄晓这才知道，大钟自小在孤儿院长大，进了刑警队之后，年年三十他值班，让那些有家有业的同事回去过个安心年。这点让庄晓佩服不已，暗暗决定，三十晚上她包点饺子给大钟送过来。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外地的同事大部分都回家了，剩下的都是家在本地的。今年涨了工资，年前又发了福利，春节临近，每个人都喜气盈腮，刑警队的办公室里难得气氛轻松，在走廊里都听得到欢声笑语。

陈勉进办公室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奇怪，“陈队，嫂子回来，你不在家陪她，怎么来了？”

提起妻子，陈勉脸上多了一丝柔和，也没计较这帮小年轻的态度：“她去买东西了。”

陈勉平日里为人比较和气，警员们跟他说话胆子也大很多，“陈队，你这就不对了，嫂子去逛街买东西，你得跟着去买单，去拎包啊。你看人家小胡，哪次妹子去逛街他不是鞍前马后伺候着？你得跟他多学学，你这，不称职啊。”

陈勉笑骂：“胡说八道。”

小胡叫嚷着：“好歹我还有个妹子可以鞍前马后，你个光棍就别羡慕哥了，羡慕也羡慕不来。”

大家笑成一片。陈勉正色：“好了，都别闹了，明天就放假，都检查检查手上的活儿，别留尾巴。”

众人答应着散去，陈勉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一边看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站住了。刑警们散开各自忙碌，一时没人注意他。还是庄晓看陈勉在门口站着，上前问：“师父，怎么了？”

陈勉拿着手机，微信上是妻子卫文涵发来的两条消息，第一条是EM02，第二条是一个定位。陈勉拧眉看着这两条微信，转头看向庄晓：“可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