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经是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一大早庄晓就开始电话微信各处拜年,哥哥嫂子们免不了要埋怨她不回去,见缝插针地跟她叨叨两句相亲的事儿,庄晓头疼不已。七姐不知道去了哪里,电话没打通,庄晓给她留了言。同事群里,陈勉起头发了红包,大家抢的一片欢乐。舍友们开了群聊,庄晓正狂奔在去值班的路上,说不了两句就气喘吁吁。
到办公室,顾南城的电话就跟了来:“小庄,过年好。”
“顾总,过年好。”庄晓拿着手机,把白板拖出来。
“今天值班,中午怎么吃饭?”顾南城那边喧闹地很。
“我带了饭,微波炉热热就好。”昨晚的饺子煮出来,庄晓就没心思吃了,正好今天带过来。
“好的,那再联系。”
拜年的事儿终于告一段落,庄晓赶紧把先期资料排到了白板上。
步行街劫持金店的三个人,来自于胶北市的同一个村,领头持刀的那个叫袁可吉,小个子男人叫袁可裕,两人是同族的本家兄弟。被炸断了手指的那个东子叫袁梓东,也是同族,比两人小一辈。
庄晓跟卫文涵想得一样,这三个人不是惯犯,案子做的很粗糙,也很不合常理。首先,步行街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那里进不去车,就算抢劫成功了,基本也逃不掉,靠腿跑,能跑过警察吗?其次,自制枪械炸了膛,还把嫌疑人自己炸伤了,这得多蠢的人才能干得出来。还有,最令人疑惑的,是嫌疑人身上没有组装的炸药,特别像开山炸石头用的。庄晓老家镇上有好多采石场,从小就见过那种雷管。
总结了一下,这个案子看起来颇像三个蠢贼,怀揣了一件自制土铳,路过步行街这家金店,一时兴起进去抢个劫。
不能吧?想到这里,庄晓自己都否认了,总不能真是脑子一热就去抢劫了,总得有个什么诱因啊。
袁可吉的指纹对比,他曾经在2017年因打架斗殴被处理过。庄晓详细看了那次的案卷,很简单,就是在村里打麻将,袁可吉输红了眼,把对方揍了。其实庄晓知道,基层多半管的不严,村里凑桌赌钱这种事时有发生,就算打了架,一般也不往派出所里报,大多私下调解一下了事。既然进了派出所,正规处理还留下档案,要么是把人打伤打残了,要么是对方有点背景,借机整他。
袁可吉的案卷里没有记载伤残,那就是得罪了有背景的人,估计袁可吉在村里混的应该不怎么如意。庄晓想着,在村里混的不好,是不是会进城打工啊?这个思路是靠谱的,可是用三人的身份证号搜索,都没有搜出任何投保记录。
庄晓手指在桌面上敲着,没有投保记录,也可能是黑工。最好是能到村里去打听一下,几个人到底在哪儿打工。可是今天,大年初一,警察这个时候上门估计村里没人配合,还是等等吧。庄晓着手把材料归档。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吓了庄晓一跳。大过年的,什么情况?
“北岛刑侦大队。”庄晓把电话接起来,对方是看守所,说前天送来的一个嫌疑人昨天晚上哭嚎了一夜,精神状态都有点不正常了,问刑侦大队到底还留不留审。
“谁?谁的精神不正常了?”
“袁梓东。”
大年初一的中午,陈勉带着庄晓去了看守所。
袁梓东已经被隔离,陈勉隔着门看到他的时候,他确实是一副不怎么正常的样子,一边哭,一边砸东西,就像狂躁症发作一样。看守说他昨晚哭了一夜,把同屋人打伤了,今天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这么干嚎着。
陈勉问:“现在能提审他吗?”
看守有些为难:“可能不行,他大概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勉想了想:“那我们先提审另外两个。”
第一个提审的是袁可裕。陈勉上来就问他:“袁梓东家里有什么人?父母都还在吗?”
袁可裕十分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
“袁梓东,疯了。”
袁可裕愣了愣,突然暴躁起来,把手铐拽的哐啷哐啷:“胡说,你胡说。”
“没胡说,他断了手指,大过年的又想家里人,昨天晚上就疯了。”陈勉观察他的神色。
袁可裕愣住,半晌低下头呜呜地哭起来。陈勉又等了他一会儿才接着说:“你们做这个事儿值吗?不光这次过年回不去,以后好多年都回不去了。运气不好像袁梓东那样,不仅炸废了一只手,后半辈子都得待在疯人院里。”
袁可裕哭着,一边哭一边打自己的头:“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东子,我可怎么向五婶子交代啊?”
狱警赶忙去拉开袁可裕,陈勉趁热打铁:“你们不好好在村里待着,为什么跑到城里干这么件事?”
袁可裕又哭了一会儿,才抹了把眼泪:“我们进城打工的,给一个老板开了一年的山,平日就给我们发一半工资,说好剩下的年底一起结,可是到年底大哥去找他要了几次钱,他都不给,我们这才弄了点炸药出来,想到他家去要钱。”
“本来,你们想去哪儿?”
“他家就在步行街那附近,我们去他家蹲了一晚上都没等到他,邻居说他们一家出国旅游了,妈的,欠着我们的钱,他们倒出国玩去了。后来我大哥说,就这么回去没法过年,就跑到步行街上去,看上了那个金店。”
后面的事儿警察都知道了,还真是一时起意抢的劫,庄晓想,凤凰金店的经营者和那天被困在店里的客户,多冤啊。
“老板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姓冯。”
“采石场在哪儿?”
“在北山,下马栈。”
“就你们三个来了吗?还有没有其他人?”
袁可裕嗫喏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了,就我们三个。”看看陈勉,又带上了恳求的语气,“警察同志,东子打小爹妈就没了,家里就剩了个奶奶,现在他炸了手,又疯了,能不能少判他两年?他奶奶没人养老,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出来。”
陈勉没理他,让狱警把他带回去了。
等待提审袁可吉的期间,庄晓问陈勉:“师父,袁梓东真的疯了?”
“看守所会找人给他看的,我觉得大概是一时刺激,说不准以后会不会好。不过他疯没疯都不影响他量刑,抢劫的时候他可没疯。”
“听袁可裕说的,他也挺可怜的。”庄晓起了同情心。
“犯了法,要伏法,可怜也没用,既然知道家里奶奶没人养,为什么还去干抢劫的事儿?就算再无知,也明白抢金店跟抢银行一样,是要被抓起来的吧,说来说去,还是他自己的问题,不值得同情。”陈勉一番话,又把庄晓的同情心打了回去。
袁可吉的交代跟袁可裕差不多,不同的是袁可吉知道冯老板的全名,冯老板叫冯定胜,在下马栈开采石场,赚了钱之后为了给儿子上学,在城里买了学区房,全家都搬到城里。
“你们怎么知道冯定胜住在哪里?”
“我们工头说的。”
“工头叫什么?”
“工头叫冯定国,也是下马栈人。平日开山的时候,都是他管着我们。”
“工头为什么要把冯定胜的住址告诉你们?”
“因为我们得找他要钱,工头说工钱都在老板手里。”
“就你们三个人来了吗?还有谁来了?”
“没有了,就我们三个。”
“炸药哪来的?”
“在库房里偷的。”
“枪呢?谁做的?”
“不知道,就放在库房里,顺手拿了。”
庄晓飞快地记着,审了一下午,基本弄清楚案件脉络。袁可吉三人出来打工,给采石场干了一年,到年底结不了工钱,就携带着炸药来找老板,准备让冯老板在要钱还是要命两条路中选一条。幸而冯老板不在,万一在步行街周边那种人口密集区域引发了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回去的路上,庄晓感叹:“虽说金店飞来横祸,倒了大霉,但现在这个结果总比他们三人绑架了冯老板一家要好。”
“怎么?闹这么大动静,特警都惊动了,还叫好?你知道北岛市有多少年没有这种突发公共安全事件,需要动用到特警了?”陈勉觉得徒弟的脑回路还真不一般。
“不是啊师父,他们虽说抢劫金店,挟持了人质。但是步行街那种地方,人来人往,众目睽睽的,警察肯定第一时间就能反应过来,赶到现场控制局面。若是让他们半夜绑了冯老板,没人知晓,冯老板肯给钱也就罢了,万一冯老板爱财胜过爱性命,他们引爆了炸弹,那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
听了庄晓的话,陈勉却突然皱起眉头,思考起来。庄晓看他的样子:“师父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不是,你的话让我想起来两个疑点,第一,采石场上的炸药没人看管吗?怎么这三个人溜进库房,随便就偷出来了。第二,那个工头既然知道冯老板住哪儿,说明他还是跟冯老板走得挺近的,会不知道这个时节冯老板不在家?”
“或许出去旅游是临时决定的,别人并不知道。”
“不,就算出去旅游是临时决定的,那个时间也有可能不在家。过小年的时候采石场就停了工,三人去找冯老板是腊月二十八晚上,都靠年根了,冯老板不回老家过年吗?”
庄晓微张嘴:“对哦,一般人没什么事,腊月二十八早回去了。”
“看来这个案子还是得跑一趟下马栈,好好查查这个工头。现在春节放假期间,等过了初四初五,就叫上大钟去一趟。”陈勉觉得也不差这几天,可是很快他就会后悔这个决定。
陈勉把庄晓送回去的时候,庄晓给了陈勉两个毛绒玩具,一个很可爱的小兔子,一个萌萌的小猫。正是庄晓那天娃娃机抓出来的,被系上了漂亮的蝴蝶结,说是送给朵朵做礼物。给女儿的礼物陈勉当然不客气,就捎走了。晚上卫文涵亲自给庄晓打电话致谢,说朵朵十分喜欢。两个人竟然聊得十分投机,约好了卫文涵回部队之前,找个时间跟庄晓切磋一下。
这下子庄晓心满意足,值班都乐得哼着小调。
大年初二,值完班回来的庄晓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都下午了。她跟吴馨雅视频,庄晓现在拿吴馨雅当心理导师,弄得吴馨雅烦不胜烦:“我是研究犯罪心理的,你没犯罪别老来找我。”
“我就是怕我的心理不正常会导致犯罪那种严重后果,你快帮我分析分析,我是不是心理变态什么的。”庄晓啃着苹果,说的风轻云淡的。
隔着屏幕,吴馨雅都想抓过什么东西砸她。“不就是最近被人表白吗?你有什么好变态的,这年头,谁不被人表个白?”
“不是,被人表白,应该高兴吧,可是我一点都不高兴,白令勇跟我表白的时候,我有些为难,秦哥跟我表白的时候,我觉得受了惊吓,轮到师兄,唉,直接就不知道怎么办了,真是太烦了,真的,烦的我年都没过好。小雅,你说我这是怎么了?这不正常吧?”庄晓咔哧咔哧啃着苹果,恨得吴馨雅在另一边牙都痒痒。
“你也烦得我年都没过好。”吴馨雅冲庄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有什么不正常的,如果被表白,你觉得受惊吓或者很烦,那就说明你不喜欢他们呗。要是你喜欢的人对你表白,你保准乐得一蹦三尺高,还烦什么?”
庄晓呆住,苹果都忘了啃:“真,真的?”
“爱信不信,行了我们家来客人了,不跟你说了。”没等庄晓反应过来,吴馨雅就挂断了。
庄晓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上,觉得头脑都不甚清明,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混沌过,就像没吃饱没睡够没有喝足水,整个人都不好了。今天觉是睡足了,那就是没吃饱喝足,对,一定是这样的。庄晓治疗情绪的万能方法,吃点好吃的。
行动力一百分的庄晓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跑到门口的简易小厨房翻了翻,准备做点章鱼小丸子和关东煮。
对于食物,庄晓一向十分有耐心,也很有追求,很是瞧不上市面上的速成食品,所以就算是吃个很普通的关东煮,汤底也要自己调,东西也要自己做,煮上昆布,泡上木鱼花。庄晓拿了点肉馅出来炒,翻出油豆腐一切两半,做了些福袋,正准备再炸点丸子,门铃响了。
门外是顾南城。庄晓叹口气,真不想给他开门,大过年的,非得来骚扰她,让她安安静静地独享顿美食不行吗?门外的顾南城,却十分固执,一直在不疾不徐地敲门,大有你不开门我就不走的架势。
庄晓实在是无奈,打开门先给了顾南城一个大白眼:“顾总,大过年的,你不去陪家人,往我这里跑什么。”
顾南城没说,他就是不想跟亲戚朋友一块去吃饭,才找了个借口溜出来的。庄晓煮的昆布汤已经有了鲜香的味道,顾南城吸吸鼻子:“好香,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庄晓现在真的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想应付他。可是顾南城举起手中的三文鱼和虾,“是不是可以加个餐?”
庄晓很没志气地妥协了,把顾南城放了进来。
三文鱼大部分被庄晓做了刺身,留了三分之一跟鳕鱼一块剁碎,上锅炸了。顾南城很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甜不辣。”
“哦,街头小吃里的甜不辣,原来是这么做的啊。”
沉浸在做饭里的庄晓,不屑于跟顾南城这种大家公子哥解释甜不辣是什么做的,也没理会顾南城不接地气的感叹,又剁了虾和鱼,放上豌豆胡萝卜,炸成鱼饼。而后快手快脚地把白萝卜豆皮焯水,把汤锅支上,倒上煮好的昆布汤和木鱼花汤。“把锅端到桌子上。”庄晓不见外地支使顾南城,顾南城听话地端过去,不由得又说:“关东煮是这么做的啊。”
因为多了顾南城这个人,庄晓又多做了一盘寿司,端上桌,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清酒,两个小盅。倒上酒,调上料,庄晓开始往汤锅里放各类食材,旁边电磁炉上,丸子烤盘里的面糊滋滋冒着热气。
“这又是什么?”顾南城像个好奇宝宝。
“你能不能光看光吃别说话?”庄晓一面翻动着烤了一半的章鱼小丸子,一面教训顾南城。
“你心情不好吗?”
“任谁被人打扰了享受美食,都会心情不好。”
“我也没有白打扰,带了加餐来的。”顾南城冲着桌子上那盘三文鱼刺身努努嘴。
“是啊,不看在三文鱼的面子上,怎么可能让你进来。”
章鱼小丸子熟了,庄晓就拿过顾南城的盘子,给他夹了几个,撒上木鱼花,淋上酱汁:“现在知道这是什么了吧?”庄晓不相信,顾南城能连成品都认不出来。
顾南城微微愣,章鱼小丸子,当年欣然很爱吃的一款街头小吃。
刺身,寿司,关东煮和章鱼小丸子,不大的小餐桌被摆的满满,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鲜甜的味道。顾南城举起清酒,“多谢款待。”
庄晓却没有跟他碰杯,“我可不是款待你,我不知道你要来,我是做给自己吃的。”
顾南城微微一笑:“是我运气好。”
尝过了庄晓做的关东煮和章鱼小丸子,顾南城终于承认,街头卖的那些速成小吃,实在是不怎么样。“我以前以为你只喜欢吃,没想到你手艺还真是不错。”这份表扬是出自真心的,毕竟像庄晓这样年轻女孩,自我标榜为吃货的人很多,可是会做的却不多。
庄晓却没有领这个情:“光会吃不会做的,那不叫吃货,那叫懒人。”
“我以后都不敢随便带你去吃日料了,你做的这些比一般的店都好吃。”顾南城笑着,又掏出一个礼盒递给庄晓,“送你的,新年礼物。”
庄晓连看都不看,“不要。”
顾南城错愕:“为什么?”
庄晓这几日烦着,实在不想收顾南城的礼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南城一愣,接着大笑起来,“过年嘛,总不好空着手来吃饭。”
“你带了三文鱼来,我做给你吃,不算空手。”
顾南城也没有跟庄晓继续讲道理,他很喜欢庄晓说你带了三文鱼来我做给你吃,心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你这是怎么了?三十那天见你还兴致勃勃的,这才两日,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烦?”
怎么可能跟顾南城说发生了什么,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庄晓给章鱼小丸子翻了个面,叹口气:“顾总,你被人表白过吗?你都这个年纪了,肯定被人表白过。被人表白的时候你什么心情,高兴吗?”
“谁跟你表白了?你那个师兄?”早该想到的,大年三十去送饺子,心里没有想法也会被激出想法,顾南城心里紧了紧,微微皱眉。
“倒也不是,哎呀,你到底有没有被人表白过?”庄晓对顾南城不回答十分不满。
“当然有。”
“然后,你被表白的时候,什么想法?”庄晓很认真地讨教。
“没什么想法,我从小到大被很多人表白,我觉得挺正常的。”
呃,庄晓噎住,不过转念一想也对,顾南城长得一表人才,家境也好,被人表白肯定觉得理所应当,自己跟人家是没有可比性的。
顾南城见庄晓愣神,给她夹了一个鱼饼,“你很优秀,有人找你表白也很正常。”
这事是正常,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反应算不算正常。庄晓在心里嘀咕,问顾南城:“你也觉得我很优秀吗?”
顾南城点头,“当然,很优秀很优秀。”
这话两天前大钟说过,那时庄晓不信,此时顾南城也这么说,庄晓觉得有点相信了,或许我真的有一点点优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