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将尽,虽说已经是立春时节,依然春寒料峭,北风呼呼地吹着,黛青色的清冷微茫的天空上闪耀着几颗寂寥的星星,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零星的枪响声。一位清瘦硬朗的花白胡子的老人推着一辆木板人力车在冰雪覆盖的坑洼不平的巷道里大步流星地走着。老人刀削一般的面孔,高高的鼻梁和深邃的目光透着一股坚毅。他全神贯注地推着人力车,一门心思就是要把车上的人安全地带回家,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车上躺着的盖着两床棉被包着头巾的是老人的儿媳,坐在车头的老妇人是老人的老伴儿,她怀着抱着一个刚刚出生的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女婴儿。小婴儿在冷风中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黑黑的头发盖过了耳朵,圆圆的小脸偏向一边,小嘴儿探索着像是要找吃的。
从胜利医院到家少说也有十几公里,老人渐渐觉得有点儿体力不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腰腿已经大不如从前了,采石场砸石头的工作也让他有点力不从心。他从前经营着驼队、水磨坊、瓷器店和草料铺子,养活着全家几十口人。现在虽说老了,也不愿吃闲饭,靠儿子养着。儿子每个月从哈市寄来的钱,他都尽量不动用,宁愿跟那些青壮年拼着砸石头来赚钱养活老伴儿和收养的小儿子。
老人住的牛市巷离W市最大的医院——群众医院挺近的,但是群众医院已经有好几个月都不能正常接诊了,老人只好把产妇送到十几公里以外的胜利医院,总算在那儿还找到了一两个医护人员。孩子是顺产,只是太瘦小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医生在小屁股上打了两巴掌,这才发出了几声低微的“嗯啊,嗯啊”的哭声。为了安全,大路是不能走的,得走背巷子,这样路就更远,更不好走了。
好不容易到了家,奶奶赶紧把产妇安顿到热炕上躺下,洋炉上早就熬好的小米角麻红枣稀饭还热呼呼的。奶奶盛了一大碗给儿媳,顾不上自己和老伴儿,赶紧去照顾小孙女。接下来的五十天奶奶都尽量让儿媳多休息,自己没日没夜地看护小婴儿。奶奶因为隔着教门,所以对妈妈总是不满意。即使这样,但还是看在儿子的份上,尽心尽力地照顾妈妈和茉莉。妈妈没奶水,奶奶只好给小茉莉喂牛奶。开水兑的多了,茉莉就会拉稀,兑的少了,又会便秘。茉莉的大舅托关系买了几罐炼乳,叮嘱奶奶说最好用蒸馏水来冲炼乳。奶奶从此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收集水壶盖子里的蒸馏水。就算是千小心万小心,体弱的茉莉还是老生病,奶奶只好拿出看家本领——忌门。
五十六天产假结束后,妈妈回到了哈市,把小茉莉留给爷爷奶奶照顾。生下来不到两个月就离开妈妈的茉莉,橡皮奶嘴儿便成了她唯一的安慰。半岁时,爸爸借出差机会,顺便来W市看茉莉,给茉莉买了一个眼睛会动的洋娃娃,还抱着茉莉留了影。从此,茉莉有了两样离不开的宝贝,一个是安慰奶嘴儿,另一个就是爸爸买给她的洋娃娃。这两样东西勉强可以填补因爸爸妈妈不在身边而留下的空白。茉莉吃奶嘴儿一直吃到两岁半,奶奶看奶嘴儿都开始皴裂了,就让小叔给茉莉买了个新奶嘴儿,还特意用开水泡了几天好让奶嘴儿变软。把新奶嘴儿挂在茉莉脖子上以后,奶奶就手儿把旧奶嘴儿扔进了洋炉下边的门门里。茉莉每次撮两下新奶嘴儿,觉的不对,就把奶嘴儿从嘴里取出来,走到洋炉跟前,手扶膝盖,撅着小屁股,朝着洋炉门门里看,结果发现里面没有她的旧奶嘴儿,就只好作罢。过一会儿,又把全套动作重复一遍。几天后,终于把奶嘴儿戒掉了。因为小时候足足吃了两年半奶嘴儿,茉莉一直到长大,上嘴唇都还是微微有点上翘。
戒掉奶嘴儿没多久,爸爸就来W 市劝爷爷奶奶搬到哈市与他们一起住,一来是因为爷爷实在是干不动砸石头的活儿了,二来也好降低一下生活成本。
自从到哈市以后,爸爸给茉莉买的洋娃娃就立马被比茉莉小一岁的丁香占为己有,茉莉再也没能摸到过那个洋娃娃。丁香走站提着洋娃娃,要么掐着脖子,要么倒提着,从来没有像茉莉那样好好抱着洋娃娃。丁香是吃妈妈的奶长大的,体质比茉莉要好的多,跟同龄的男孩子打架也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