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云五岁开始上了两年私塾,是班里几十号孩子里挨先生打手板最少的一个。回家后总喜欢跟在阿妈身后问东问西,什么事情都喜欢问个究竟。
六岁那年夏天,俊云让阿妈给他缝一件白色的穿在身上风一吹就飘飘的汗衫。阿妈就按照俊云的要求给他做了一件白色棉绸汗衫。晴朗的日子里,俊云把馍馍掰开放在箩筐里,再把箩筐放在墙头上,等到馍馍晒干了,就揣上干馍馍和巷子里的小朋友一起去河坝沿上玩儿。在上游刚把干馍馍放进水里,就赶紧往下游跑,去拦截水里的干馍馍。跑的时候迎着风,白色棉绸汗衫果然飘飘的,他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可以飞到任何地方。清凉的河水浸泡过的干馍馍便成了最可口的点心。
俊云七岁那年开始上官学。语文和算术都是班里拔尖儿的,算盘是老早就跟阿大学过的。那年正赶上钱毛了。省银行发行的最大票面的纸币竟然是六十亿元。一张六十亿元的纸币折合金圆券一万元,只够买七十七粒米。俊云每天散学后的任务就是帮着阿大算瓷器铺和草料铺子的帐。算完帐,让儿子俊云看着店,文珍就赶紧用当天的销货款买些毛布和茶叶存下,等到需要用钱了,再把毛布和茶叶卖掉。用这个办法总算是稍微规避了一下纸币贬值带来的风险。
俊云小学毕业的时候,家里的铺子已经公私合营了,文珍成了合作社的主任,有了自己的办公桌。只可惜文珍识字不多,不懂要坐在办公桌后面干点啥。文珍自己的店铺没了,成了吃公家饭,领工资的人,收入有限,就不打算再供儿子读书了。他给俊云拴了个六棍儿马车,让俊云上街拉生意,俊云不答应,非要继续读书不可。文珍没法子,只好由着他。
爸爸响应学校的号召,要去几十公里以外的昌市住校上中学,还要让爷爷给他买一辆飞鸽自行车和一块罗马表。奶奶以为爷爷肯定不答应,没想到爷爷二话没说就给爸爸买了。奶奶心想,如果再多有一两个娃娃,爷爷就绝不可能这么惯着爸爸。
爸爸虽说有了自行车,也不是每周都回家,大部分周末都呆在学校。学校的大锅饭没什么油水,好多同学都很能吃。一周有一次抓饭,那是最受欢迎的,食堂的大师傅一般都是根据饭盒大小来决定给盛多少饭。就有人拿洗脸盆来打抓饭,还有人干脆拿抽屉来打饭的。
奶奶担心爸爸在学校吃不好,每个月总要去昌市送一趟吃的。六棍车只能坐到城外,剩下还有二、三十公里要步行。去了当天也回不来,奶奶就只好住在自己唯一的兄弟家。舅爷当时已经有四个娃娃,日子过得挺紧巴的。奶奶每次去的时候总是偷偷给他们留点儿钱。四个娃娃中的老二当时只有三岁,最连扯奶奶,奶奶一去,他就赶紧跑过去牵着奶奶的手。奶奶因为唯一的孩子平时总不在身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总是把她兄弟家的老二领回家。时间长了,舅爷就说,“阿姐,我看你疼这个娃娃,这个娃娃也连扯你,干脆你就把他收养下吧。你的条件比我好,还能给娃娃给个好前程。”奶奶自然是乐得如此,可又担心爷爷不答应。回家跟爷爷一合学(商量),爷爷说,“那还好,你我都是缺娃娃的人,有我们一嘴吃的,就有这个娃娃的。”从此爷爷奶奶对小叔俊祥视同己出,甚至更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