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黑,茉莉就把门廊和车库外面的灯都打开了,她想给大林照亮回家的路,想让大林知道她在盼着他回家。
她换上浴袍准备洗澡。这些日子胸腔里始终堵得满满的,把所有的脏器都挤压得疼痛不已。她想起爸爸刚去世的时候妈妈说想把内脏都掏出来洗一洗。
她一直都是早晨洗澡的,怕晚上洗会让头发干不透,不容易保持发型。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既然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已经走了,她也就不用在乎发型了。她想起这些年大林每次等她出门都需要花一两个小时,洗澡、吹头发、化妆,还要对着满满一柜子衣服纠结穿什么。大林从未为此抱怨过,也从未显的不耐烦。现在她出门顶多花五分钟。素面朝天,黑衣黑裙,脖子上系一条白丝巾。
她穿着浴袍坐在便盆上,好像听到大林上楼的声音。以前大林如果偶尔撞见她坐在便盆上,便会笑着说,“姑妞妞地坐着呢?我老婆连坐在便盆上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她把整体浴室的水龙头开到最大,这样就可以嚎啕大哭一场,热水和泪水,水声和哭声都交织在一起,可以掩饰她撕心裂肺的悲痛。她听说如果总是哭着不放手让过世的亲人离开,天仙就会惩罚去世的亲人。所以她尽量克制着不哭,她一哭就会心痛,其他的内脏也都跟着痛,就像以前奶奶说的那样,“满壳郎(胸腔)都疼”。她想这可能就是一个警示,她不放手让她的胖胖走,不但她会受到惩罚,她的胖胖也会受到惩罚,甚至更重。她不哭,不能哭,为了她的胖胖。眼泪自己要往出涌是不算的,那是她无法控制的,但她至少可以控制自己不大声哭。那是她能为她的胖胖所能做的仅有的几件事之一。
床单被子都铺得平平整整的,没有一丝折痕。以前她总抱怨胖胖把床单弄得皱皱的。“你老是怪我的胖胖把床单弄皱,现在你高兴了?”她恶狠狠地对自己发火。
大林的手机响了一声,茉莉看了一下,是公众信息。她一想到再也收不到大林发给她的短信,又泪如泉涌。她用大林的手机给自己发了一条短信“我爱你”。又用自己的手机回复了一句“我也爱你”。然后趴在大林的枕头上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晚上,她刚把门外的灯打开,就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I wish I could still talk with you, I will always love you.“(我希望我仍然能同你交谈,我将会永远爱你。)
茉莉差点儿窒息,她以为是大林看她太想念他了,就穿越时空给她发来了最后的讯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绝对不可能是大林,因为大林压根儿不会英语。那会是谁呢?知道她的手机号的当地人总共不超过个位数。谁会这么残忍,开这样的玩笑?或者是有人想要安慰她,就以大林的口吻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她觉得这件事太诡异了,就把这个手机号码加入了黑名单,然后把这条短信删掉了。
次日清晨,加拿大鹅像往常一样“嘎嘎”的叫着,从屋顶上飞过。茉莉被吵醒了,她没有马上睁开眼睛,她想等等看,等着这场可怕的恶梦彻底结束,这样她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大林了。她从小到大做的所有的恶梦加起来都没有这场恶梦可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她来到大林常常喝咖啡的Mall(购物中心),点了一杯大林爱喝的碳烧咖啡,尽管她根本喝不了咖啡。她找了个柱子后面的单人座位,开始写大林和她的故事。她头也没抬地写了好久,突然听到有人问她,“Are y a novel?“(你在写小说吗?)
她抬头一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西人男子,他一边吃意面,一边问她。茉莉回答说,“Sort of.”(算是吧。)
男子又问是关于什么的?茉莉说是关于她和她丈夫的故事。男子问她是不是来买圣诞礼物,她说她只是来喝杯咖啡,因为她丈夫喜欢到这儿来喝咖啡。男子又问她丈夫平时喜欢做什么。她说是钓鱼。男子说他的家乡是在爱德华王子岛,他小时候常常钓龙虾。茉莉想如果大林在肯定会让她问怎么钓的,她就问了。男子说是用一个窝子做陷阱,龙虾上钩后要快速收线。他又问她丈夫钓鱼钓得怎么样。她说他有一次一天就在底特律河钓了三十七条一两尺长的鱼。男子问她今天为什么她丈夫没来,她说她丈夫在睡觉,他太累了。
事实上她真的希望大林只是在睡觉。男子又问她通常什么时候来这个Mall,她说没准儿,要看她丈夫的意思。然后她说对不起,她不能和他再聊了,她必须继续写她的故事了。说完她就换了个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