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春寒料峭。天刚蒙蒙亮,爸爸就把茉莉和丁香两姐妹叫醒了,说是他和阿爸(小叔)要去地区医院接妈妈和小宝宝,让茉莉和丁香乖乖在家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丁香揉着眼睛问爸爸是弟弟还是妹妹。爸爸说还不知道,但他刚才快醒之前做了个梦。梦见一条通体华美,蜿蜒游行,腾云驾雾的巨龙,嘴里喷出一个光芒四射的大火球。爸爸说妈妈肯定是已经生下小宝宝了。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肯定能给家里带来好运。
爸爸给茉莉和丁香各扎了两个羊角辫儿,茉莉的羊角辫一高一低,丁香的是一前一后。然后爸爸就和小叔拿着事先借好的担架去了地区医院。
丁香说肯定是弟弟,茉莉没说,但她知道肯定是妹妹。去年夏天,妈妈刚怀小宝宝的时候,就被做了各种测试,以判断是男孩还是女孩。茉莉听到妈妈跟她的两个好朋友张君阿姨和“瓜子”阿姨说,如果这次怀的还是女孩,就“计划掉”。茉莉不懂什么是“计划掉”,但她不想让弟弟或妹妹被“计划掉”。她想要一个小妹妹,一个跟前跟后,奶声奶气叫她姐姐的小妹妹,就像邻居张丫头的小妹妹那样。
两个阿姨观察妈妈迈门槛时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又把一根针悬在床栏杆上对准妈妈的手腕测脉搏,还撩开茉莉和丁香的衬衫下摆看她们俩的肚脐眼儿。种种迹象表明肯定是男孩。又让丁香和茉莉摸妈妈的肚子看看是弟弟还是妹妹。丁香一口咬定是弟弟,妈妈很开心。又问茉莉,茉莉不用摸,一早儿就知道是妹妹,但不敢说,怕小妹妹被“计划掉”,就撒谎说不知道。两个阿姨赶紧说茉莉都六岁了,大孩子是看不准,越小的孩子看得越准。还好妈妈一向认为丁香的意见更有参考价值。
茉莉和丁香刚吃完爷爷做的又辣又好吃的洋芋(土豆)汤汤泡烤饼,爸爸就和小叔抬着妈妈和小宝宝回来了。小宝宝果然是在爸爸梦见龙吐火球的时候出生的。正如茉莉早就知道的那样,是个超可爱的小妹妹。丁香有点儿小失望,她想要个能和她玩打仗游戏的弟弟,但妹妹也行,能多一个听她指挥的兵就挺好的。
全家都欢天喜地,忙出忙进地迎接小宝宝。小宝宝满头浓密的黑发,头发畔畔(发际线)低低的,额头上和脊背上都是一层绒毛,两道又长又浓的眉毛几乎连在一起。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小脑袋,就像是个玩具娃娃。茉莉和丁香像是有了个新奇的玩具,出去玩一会儿就忍不住跑回来逗小妹妹。丁香总是第一名跑回来,把小妹妹攥得紧紧的小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再把自己冻得红红的手指让小宝宝握着。茉莉阻止不了丁香,就自己先在火墙上把手烤暖和,再把手指小心地放在宝宝的小拳头跟前,等着她自己来握。
小妹妹百合苞米(玉米)糊糊喝得好,三岁就能把小自行车骑得又快又好。
茉莉喜欢照看百合,给她教儿歌还配合着手势和动作。百合认真地说唱儿歌的样子很可爱,“挞蒜蒜,擀面面,包饺饺,我是妈妈的好宝宝”。茉莉觉得百合比张丫头和唐丫头的小妹妹都聪明可爱多了。她和百合之间像是有一种默契,百合只要做个手势,茉莉就知道她想要什么。
百合三岁的那年夏天,有一天中午太阳像个大火球,云彩都被烤化了。爷爷种的馒头花、大丽花、霸王鞭和掐掐花都被晒得蔫头搭脑的,只有美人蕉妩媚多姿地昂首挺立在用低矮的篱笆围起来的花池子里。茉莉站在自家小院儿里爷爷种的毛杏儿树底下,右手捧着几个又大又甜、熟得透亮的刚刚摘下的毛杏儿,左手捧着几个杏核儿,对满头大汗还在不停地骑着小自行车在院子里转圈圈儿的小百合说,“百合,该进去了吧?你都骑了好长时间了。天太热了,姐姐给你切大西瓜好不好?”
百合的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骑到茉莉跟前才稍微停了片刻,把嘴里含的杏核儿吐在茉莉的左手掌上,又从茉莉的右手里拿了一个毛杏儿放进嘴里,又骑着跑了,小腿儿蹬得飞快。茉莉这两天刚给她教会怎么转弯和掉头,她就练得不肯停下来了。百合左手握着车把,右手手心朝上,像是托着什么东西,然后比划着仰头喝水的动作。茉莉明白她是想让茉莉把糖茶装在掏空的黄瓜碗碗里给她喝,这是百合和茉莉之间的暗号。百合从一岁起就什么都能听明白,就是很少开口说,妈妈每次故意装作不明白她的意思,逼着她开口,结果百合要么不说,要么就有惊人之语。
茉莉最懂百合了,百合只要给一个手势,茉莉就知道她想要什么。茉莉把小院儿的木板门的插销插好,弯下腰对百合说,“姐姐进去给你弄黄瓜碗碗装的糖茶,你要乖乖的,好不好?”
百合认真地点了点小圆脑袋。茉莉进门后,看到爷爷奶奶都在睡午觉。她轻手轻脚地烧了一点开水,沏了一点儿茯茶,给茶里放了一块古巴糖,又挑了一根又粗又短的老黄瓜,用刀从中间顺长破开,用勺子把黄瓜瓤掏空,再把晾凉的糖茶装在黄瓜壳里。
茉莉边托着盛着糖茶的黄瓜碗碗往外走,边大声对百合说,“百合的黄瓜碗碗糖茶来喽!”等走到小院儿,茉莉吓得魂儿都没了——小院儿门大开着,百合和她的小自行车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