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柔院
“娘娘。”
里屋里那跪在蒲团上,右手拿佛经,左手执珠串的妇人闻言,便睁了睁眼,朝身后问道:“那茶点菜式可都准备妥当了?”
底下人会回道:“是,全是按着王爷的喜好来的,保准不差分毫。”
那妇人将珠串带至腕间便将手放到了空中,底下人眼尖手快,迅速将那双保养得当的手扶好,随后将妇人扶了起来。
恰巧这时,院子里传来响动,紧接着便是那守门太监的声音:“三王爷到。“
那被人扶着的妇人便笑了,对一旁的随侍道:“你瞧,说着说着就来了。”眼角皆是被岁月侵蚀的痕迹,但好在这副皮肤的主人对它们还算是喜爱,没有任由风沙侵害下去。
但在这莺莺燕燕的后宫之中,到底是差了些颜色。
此人便是那三王爷的生母,宇文昭延的原配,丹柔院之主,陈妃娘娘陈葵云。本是个生活在农田之间的妇道人家,一朝兵起马下,她被人奉为后妃娘娘。可她虽没读过半字书也知晓,那高坐皇后凤位与皇帝生同衾死同穴的人不是她。
但无奈,她身后除了半亩黄土还有这糟糠之妻的名义除外,什么都没有。她只得看着那本该是她一人的丈夫在那大殿之上,执起另一个女人的手,再然后,就是满宫的美人,有臣服于他的臣下进献的,也有说是倾慕他的,而后便被凤辇接来的名门望族的郡主小姐,当然,也有他自己喜欢硬是将人抢来塞进这后宫的。
总之,这遥遥无期的后宫之争总是那么的让人厌倦,所以她宁愿长伴青灯古佛,每日吃斋念经。
“母亲,母亲?”
“这呢。”
陈妃穿过那被层层帘纱叠罩过的长廊,被人扶着走到了自家儿子面前。
宇文止安见到母亲便露了笑意,整日板着得脸上也终于有了几丝孩子气。他示意身后的宦臣将他此番带过来的补物交由这殿内的宫女后,便引着我上前走了几步。
“呀?这是哪家的姑娘?”
陈妃方才光顾着看儿子了,一时将没注意这儿子身后还站了一个姑娘。
我大方上前,学着方才宇文止安行李的模样也朝她拜了拜:“参见陈妃娘娘。”我这一行礼不要紧,倒叫周围无端起了几声细小的谈论声,那陈妃娘娘也是,看我的眼神里带了几分笑意。
我不懂,朝止安望去。
他起身,将我牵过来挨着他坐,便与我解释道:“我方才行的礼,是身为皇子对母亲行的礼,若你来行,显得太过于隆重些了。”
我了然,又问:“那我该怎么行?”
他答:“那就要看你时何身份了?若是臣民,面朝后妃是要下跪的。不过此番我在这,你也只需弯腰意思一番即可。”
我又了然,便想着再来行一回礼,也好别乱了辈分。可陈妃娘娘好像就以此误会了,不等我再站起来便拉起我的手,握在掌间捏了捏,随后便朝他儿子道:“你们这两个孩子,此番到了我这还见什么外,竟还将这些繁杂的礼数放到台面上论起来了。”她又转头朝我说起来,“那些个礼数都是给旁人看的,现下都是一家人,哪来的两家话。”
我笑着说是,这止安所言还真不错,这陈妃娘娘比起那楚妃,可温柔太多了。
不等我细想,她便又对着我身旁的宇文止安道:“这孩子的手如此精细,相必是哪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可否说与母亲听听,本宫也好早日与你父皇做好打算。”
我:“……”我即使在情爱嫁娶这方面再愚钝,也该明白了她此番所言为何了。
不等宇文止安说什么,我直接起了身子,按照方才他所说的,弯腰意思了一下,便赶紧解释道:“陈妃娘娘你误会了,我和三王爷并非如你所说。”
她有些意外:“这……”
宇文止安道:“母亲,的确是你误会了。”
他这话说出来,倒是将我身上的麻烦全都引到了他身上,陈妃责怪道:“你这孩子,本宫还以为是你突然开了窍,看上了人家姑娘。”
宇文止安:“母亲,你多想了。”
陈妃一个白眼朝他瞥过去,我瞧着竟有些可爱。
我自是仗义些的,便将话题又在他身上接了过去,一脸乖巧对身旁的陈妃道:“娘娘,这你可错怪止安了,他在外面可是很受欢迎的,我相信过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将一个伶俐漂亮的儿媳领到你跟前来。若不是家里早就给我定了婚约,这样好的婚事我断不会让给旁人的。”
一屋子人被我逗得哈哈大笑……
在回平阳宫的路上,宇文止安这小子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在他第三次撞上一旁随侍的太监时,我实在忍不住了:
“止安,你走什么神呢?都愣了半路了。”
他回过神来朝我问:“你方才在我母亲宫里说的,都是真的?”
我笑了,对他道:“哄老人的话你也信?”
哎~这下我将他治好了,也不走神了,也不傻愣了,一步顶我三步,直到将我死死的甩在身身后时,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是抽了哪门子邪筋。
我瞪着我这龙尾化成的小短腿好一顿倒腾,终于在他进平阳宫门的时候,让我拽住了。但我这脚还没站利索,那边拐角处飞奔而来了一个人。
那速度于我毫不逊色。
在人走近些时,我趁着傍晚的晚霞照耀,才勉强将来人看了个清楚。暗黑纹理官服,一顶乌纱帽,鼻子下边还添了两撇别致的小胡须。
见宇文止安停下,我也停了下来。
这人走进,又是繁琐的一身礼节,语气十分的高昂,朝着宇文止安站的那处便是一通乱喊:“臣大理寺卿金重水参见三王爷,三王爷您安好。”
“噗!”他这喊声绝对别致,实实是我忍不住了才笑了出来。
“哟,这位姑娘是?”他一脸好奇的朝我看了过来。我也随了他的兴致,抬头一问:“金大人,你猜呢?”
他刚想着作答,我便又是一个抬手:“猜对了有赏,猜错了,得罚。”
金重水呲牙一下,抹了两把他那锃亮的胡须道:“这位姑娘一看便不是寻常人,此番又跟在三王爷身边,那想来是王爷的好友,朝中哪位大人的千金吧?”
我又是一笑,转头便进了平阳宫。听着后面那人呼喊:“姑娘,我是猜对了还是猜错了?”待他话没说完,便又传来宇文止安那沉沉的声音:“金大人来我这一趟,就是来猜她身份的?”
“哟,哟呦。你看我,大意了大意了,王爷,下官此行是有要是禀告。”
宇文止安看了他一眼,便道:“可是有关宫内闹鬼之事?”
他又揖了揖手道:“王爷远见。”
“那金大人就去本王宫里坐坐,也免了被有心之人听去,再将事情给传个花哨。”
金重水:“王爷深谋远虑,下官佩服。”
这两人到了宫里头便一口茶一句话的长聊了起来,我觉得外面花草无趣,便也早早的拿了板凳坐到他俩跟前来。
果然,这事情不像是闹鬼那样简单。
那金重水商量起正事来倒是一丝不苟,也不枉坐上这大理寺卿的高位,他道:“方才我们查了东西六宫的所有宫女,可以确认失踪的人为十九人。且这些人里全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也是正值年轻美貌的时岁。”
宇文止安问:“可查清楚了这些人都是来自哪些宫里?”
他道:“查清楚了,霜愈宫居多有八个,华贵人那有三个,林昭仪那有三个,其余几个也都四散在各位娘娘宫里头的,平日里毫无交集,但据下官调查得知,她们之间有个相同之处。”
我连忙问道:“是什么?”
金重水:“姑娘有所不知,据与这几人平日里相处较好的宫女说,彩屏,竹花,小翠这几人全都是她们这届宫女里头姿色最为出众的,且又是平日里极爱打扮的。后来,下官又去问了其余几所宫内处,所得回答皆是如此,所有失踪的这些宫女里头,都是她们所处的宫女里有姿色最为出众的。”
“那以此来看,这妖物掠走人时还分相貌丑陋?”
宇文止安得空朝我道:“你以后也记下些教训,无事少在东西六宫走动。”
“我——”
金重水也得空插了句话:“没错,王爷所言是为了姑娘好,像姑娘长的如此姿色,那妖物见了可不得了。”
这话我听得顺心,便没再反驳他。
宇文止安又问:“可还有别的发现?”
金重水道“王爷容禀,在下官进冷宫走访时发现,那些长居冷宫里的废妃,对此事全都闭口不提,不论疯的还是不疯的,在我问起起时,全都推说不知情。这便是此地的疑惑之处。”
宇文止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既有人听着那声音是在冷宫里传出的,那冷宫之地便定有作祟之人的痕迹。此番掩人耳目,做的未免也太完美了些。”
金重水点头:“正是如此。”我还未将此事琢磨个透彻,那金重水又言:“还有最可为可疑之处,昨晚臣偷偷潜入冷宫时,在门口那座柳树的砖砌旁,发现了这个——”
说罢,他往自己长袖里掏了掏,随后便拿出个让我倍感窒息的东西。一个头盖骨,准确来说,是个小巧的头盖骨,与我在那些探案掘坟的电视剧里看到的不差分毫。
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殿外一阵飞鸟惊起,宇文止安顺手贴心的将他那两袖略长的布料盖到我眼眶上,随后朝着金重水道:“收起来。”
那人才有些觉悟:“哦哦,不好意思,查案之人,习惯将一些重要物证带在身上,唐突了唐突了,王爷莫怪,哈哈,莫怪啊。”
莫你个头怪,这是哪位仁兄的头盖骨,就这样让你拿了来,你这人晚上睡觉不怕鬼魂去你枕边陪你吗?
待他收好后,宇文止安才将她的衣袖收回,但当看到那衣袖上粘着几滴我被生生吓出来的眼泪后,又有些嫌弃了。
金重水往自己袖子上抹了两把,又开始道:“虽说这东西冷宫里边实在不缺,但这块似乎与其他的略有不同。”
宇文止安问:“有何不同?”
这人丝毫没有自觉性的又将那头盖骨拿了出来,“王爷,你看这处,”他将后脑勺那处直愣愣的摆到了我面前,接着又说:“按说冷宫里头这正经的骨头,在风水日晒下遭了这些年,没有些痕迹肯定是不可能的,但这块非但没有痕迹,反而在这一处,还有些凹陷的印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人致命的死因便是这。后脑一击即中,随后当场毙命。”
“还有一点,王爷你靠近这骨头的时候,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
我看着这离我越来越近的头盖骨,也没忍得住好奇,往前凑了凑,果然,一股很淡,但闻着又有些刺鼻的香气透了出来。
我眉间皱着,又缩回了我的小板凳上,脑子里有些迟疑,这香气,好像有些熟悉……
后面他们讨论的什么,我没听进去多少,但这香气,我是真真有些似曾相识,像是在什么地方或是什么人身上闻到过,但这究竟是哪,我实在有些记不起来。
待送走了金重水便到了晚间用膳的时辰了,我坐在屋里头,瞧着进进出出,不停忙活的宫女太监,一时情上心间,不免有些感慨。
想我在西海龙宫,也是受着万般照料。那仙娥们一个个细心起来,甚至比这还胜出许多。但现下我却混到了这般地步,有家回不去,还要平白受着窝囊气。
做神仙做到我这份上,也真的是到头了。
“哐!”一声,我还没回过神来,便感觉小腿间一热,随后便是阵阵灼痛传来,嘶~很疼。
我冷眼朝上看去,果然这戏份倒还从不让我失望,门框边上站着的,便是那先前我头次来到这平阳宫里,手指着骂我贱奴婢的。
此刻我思家的心思甚浓,也没空同她计较,便颇为不爽的冷眼冲她道:“退下吧,我瞧见你吃不下饭去。”
我这话还没说完,竟见她直直的朝我身边倒了下去,还将那泼到我身上的汤腕里没洒净的那些,直接浇到了自己头上,随后应景的喊了声:“小姐饶命啊!”
我惊讶于她这一番动作做的如此顺畅,便一时也未曾注意到,这宇文止安什么时候站到了我俩身后,冷声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我并不清楚他这一句问的是我还是她,但此情此景,我也懒得再问个清楚,便直接投入那戏份中,也好不辜负了那宫女折腾出来的这幅场景。
我回过身去看那站在我身后的宇文止安,先是猛掐了自己两把大腿,后又硬是憋出了两行青泪,莲声莲气的朝他道:“王爷~都是她手脚不利索,把汤洒到了我身上,烫的人家好疼啊,王爷,你一定要替人家做主啊,呜呜呜~”
我心里暗唾一把,小样,跟我玩心计?你未免太嫩了些。
于此,我也朝我那远在龙宫的四妹表示出深厚的谢意,感谢她这些年在我身边那如火如荼的教导,也让我此番能够毫不费劲的将白莲花这一精神传承的如此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