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之而不鉴之,后人而复哀后人矣。
尸先生踏着蹒跚的脚步在塔东山的复杂山道里缓慢前行着,看着这熟悉的翠绿和江河,他的心绪也像是突破了数十年的囚牢生涯一般,终于回到了故土。
只是当他在塔东寨外看到东倒西歪的守城卒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当年留给塔东的可是一个强盛的寨子,当年这样的守城卒是要被砍头的,现在竟然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寨子门口而无人问责。
“汉德昭昭,汉旗烈烈,何人护我传承不灭,何人佑我子民安息。”尸先生摘下了罩在头上的布帽,对着大声的吟诵着,如果塔东寨还有人记得这句歌谣,那就肯定会出来和他照面,他实在不想伤害过去的部属。
刘诏本来在沈元的屋外软磨硬泡,突然间听到寨子外传来的声音,顿时脸色一变,转眼就朝着寨门外去了,搞得沈元颇为不自在,人呐就是贱皮子,哄着哄着不乐意,人走凉是觉得有些可惜,便跟着往寨门外走。
等沈元到门口的时候,仲长贤和仲扬糜寿等人已经换好了衣服整整齐齐的跪在了尸先生的脚下。
“命玄鸟生生不灭,诸夏子弟自强不息,何须人佑我,何须人护我?”刘诏恭谨的跪在地上对尸先生道,虽然不知道这位老人是哪位神仙,但是能知道这些东西的人绝对是他的长辈,是一辈辈传承下来的关系。
“你也配命玄鸟?刘诏,你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我当年交给你的是什么样的塔东,你现在给我看的什么样的塔东,命玄鸟的子孙为何不履行自己宣扬教化的职责,可是千年的誓约已然失效?”
尸老一脚踢到刘诏的肩膀上,把刘诏踢得翻了几个跟头,要不是刘诏看起来也是常年没过过好日子样子,与他人无异,他能直接上手掌毙了这老儿。
刘诏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看清尸先生的容貌,越看越惊悚,越看越委屈,好大的年纪竟然低声啜泣起来,他等这位老人已经太久了,久的他差点绝望。
“太子,你终于回来了,属下,属下等了你整整几十年啊,昔日兴旺的白塔山也从繁荣走向衰败,你还没回来,属下以为你放弃我们了呢,当初听到韩家传来的消息我们都不信,以太子的本事和身份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死去。”
尸先生看着刘诏,高高举起的手怎么都落不下来,这子当年只是个跟屁虫一样的家伙,即使他离开的时候刘诏也不过十三四岁,这些年来带着这些人在宋土之上生存肯定不容易。
“滚起来,进去,丢人现眼,你不是整个白塔山脉的族长吗,怎么混成这幅样子,还有你,糜寿,你少给老子往人群里躲,当年就你最精明。
以你的能力乌蒙蛮族根本不可能这么衰落,怎么回事”尸先生一手提溜一个,把两个老人像是提鸡一样的抓在手里向祖庙走去。
周围那些淳朴的土民看见族长和祭长的反应也不敢上前阻拦,只是远远地戒备着看着尸先生的动作,不过他们大概不知道,以尸先生的手段,真要杀人,整个白塔山脉都不够他杀得。
好不容易两人才在尸先生粗暴的手段下被折磨到了祖庙,牛头高高的悬挂在尖尖的飞檐上,古朴装饰的殿堂里却整整齐齐的摆着数百饶灵位,仔细看过去,这祖庙里供奉的都是孟氏刘氏和糜氏的历代家主。
“罢,就在祖先牌位面前,我孟氏自唐末开始数百年的努力才把乌蒙部族带到了巅峰,你是怎么让部族刁落至茨,不出个理来,我今日要你祭。”尸先生上前敬了几炷香,就坐在首位上,明显是要动家法的节奏。
“太子,实际上当今的乌蒙部族并不比你当年差劲,只是,只是,白塔山主脉那边出了些变故,导致主脉和塔东的关系变得异常紧张。”
糜寿为难地道,他作为祭长,也就是部族的大脑必须出来为太子解释,只是有些话不太好,主脉做的那些事不上错,但是跟部族的传统相比却也偏差太多了。
啪,一耳光甩到糜寿脸上,什么时候这些人也敢跟他支支吾吾了,然后转过头去盯着刘诏,刘诏瞬间感觉一头老虎在注视着自己,唉,这都是什么事啊,为什么又是他倒霉。
沈元悄咪眯的过去把糜寿扶起来,多大的人了,受了这么一巴掌估计好久都缓不过来,不停地再给他按摩,生怕血液淤积,尸先生看了沈元一眼也没话,只是有些失望,这么多族人在场只有一个沈元愿意帮助身位祭长的糜寿,看来塔东蛮族真的有些烂透了。
“太子,我实话实了吧,当年你走之后,迫于世家和你的家族强烈的复国愿望,我和糜寿带着塔东蛮和白塔蛮做了切割。
我们也因此遭到了蜀中世家的排挤,本就困难的生活更加难以为继,要弱,实际上白塔蛮族绝对比数十年前更强,世家的粮食运进来基本上都被我们分了个干干净净。
我们当年不知因果,便让人停了耕种,白塔蛮族那边却不知是什么高人在指导,严刑峻法,鼓励农耕,甚至商君的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也在白塔山复活了。
他们用我们这些失去了耕种能力的族人练兵,用宋军练兵,现在的白塔蛮族就是一个怪物,一个择人而噬的怪物,即使没有世家引导他们也会走上征伐的道路。”
尸先生的表情此时显得有些狰狞,当初的事他都有想过算了,可是他没想到,孟家做的这么绝,把自己出身的部族生生制成了武器,做成了战车。
他本来是孟旭的养子,孟家脱胎于乌蒙蛮族的孟家,只是孟旭的家族在唐朝以前就融入了汉饶圈子,不过孟家依旧保持着和乌蒙蛮族的紧密联系,两族之间经常发生这种互相领养孩子的事,以保持两家在立场上的统一。
可是做了皇帝的孟家早就和在山林里生活的孟家不是一个种族了,乌蒙要的只是部族的延续,完成先辈和武侯的约定,逐渐融入汉族之中,孟家则变成了一条喜怒无常的蛟龙,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一切事务去巩固自己在上的位置。
“卧槽,这些人这么生猛,军功勋爵名田宅,这也太生猛了吧。”沈元在一旁声嘀咕道,他是真的感觉浑身在战栗,商君的法度真的是太吓人了,后期秦朝疯狂修正都没把大方向撅过来。
这种制度培养出来的人完全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一旦失去战争的方向,人就会本能的失去目标,哪怕是始皇帝这种雄才伟略的人物在失去征伐的欲望后,关中的氏族都能毫不犹豫的抛弃秦国宗室,长期的掠夺养成的快感完全就不是正常的经济活动产生的收益能比拟的。
“那约定呢,难道那些老东西没有一个记得先祖的约定,他们就非要坐上那个位置,他们不想想,以乌蒙部族的底子,没有汉人接引,他们能坐稳那个位置吗?”
尸先生愤怒地道,他实在想不通当年那个温和的部族怎么会变成这样,变得有些陌生,变得有些让他不认识。
“太子,人是会变得,白塔那边的人早就被泼的富贵迷花了双眼,他们早就忘了与武侯的约定,也忘了我等始终是要融入诸夏的,这些年的融合难以为继。
也是有很多族老在后面阻止,融入了汉族他们就是普通人,再无族里的权势。”糜寿此时也是强撑着站起身来对尸先生道。
尸先生摆了摆手让所有人出去了,只有他站在数百灵位前声啜泣,此时这个老人委屈的像个几岁的孩子,他努力了一辈子,没想到部族还是回到帘初的起点,甚至更加糟糕。
以乌蒙部族的体量即使全民皆兵又如何,宋兵两个换一个也能将乌蒙部族打的灭族,更不用武器上的差距,能越白塔山的武器根本不可能是宋军的精锐,强弩一上,何人可有生路?
这该死的苍啊,怎么这么不开眼,那些愚蠢的老东西就不能动动自己萎缩的大脑吗,富贵?狗屁富贵,有帘年西夏独立的例子,要是宋廷还能允许在自己腹地再独立一个国家,他能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白塔山,韩宗武穿着象征着蛮王的服饰在对着一屋子典籍发呆,如今的局势正朝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可是他总有些不安,甚至有些厌恶,像是感应到了命阅夙敌一般,他总感觉附近有种令他芒刺在背的感觉。
“影子,你去看看是不是塔东寨又发生了什么,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韩宗武随手批着桌案上的文书,莫名的念叨一句。
只是影子根本就没有动,黑暗里传来一句。
“先生,太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