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难得闲在兰闺,只懒散的看着翎羽烤炙着火炉上的牛羊肉,牛羊肉在熊熊火焰的烤炙下发出滋滋的响声,卷曲着边角溢出鲜嫩的汁水。
他拿筷子夹了块新烤炙好的羊肉,不顾烫嘴嚼了一块,又满满喝下杯蒲州酒:“还是你的心思最好,做好的哪有自己烤炙的有滋味。”
说着他竟接过翎羽手中的工具自己亲自烤炙:“我想着承乾也到了该启蒙的时候,我让人将议事处的东厢房打扫出来。”
世民翻着炉上的烤肉边说:“陆德明与孔颖达这两位儒学大师是秦王府学士,他们教导承乾儒学经典最好。至于骑射,我每两日亲自教授承乾。””
我浅浅一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二郎舐犊情深,卿卿在此替承乾谢过二郎。”说着拿了白玉酒壶替他倒了一杯酒。
绿绮急急走进来:“王爷,阴娘子发动了,如今医者稳婆都已在杜若坊伺候着。”
世民听绿绮这样说,只拿着手里的工具翻动着牛羊肉,末了丢了工具,望着桌上摆着的红豆忍冬插瓶,叹了一口气:“我有些累了,卿卿你替我去看看阴娘子。”
我听他这样说,忙起了身裹了白狐天水色细锦的斗篷往杜若坊乘了软轿往杜若坊去,北风裹挟着大雪,直直的往人脸上冲撞。
到了杜若坊只见屋里屋外忙来忙去,却不听见阴姝彤的叫喊声,我忙问:“阴娘子如今怎么样?”
阴娘子身边叫做意欢的丫头抹着眼泪:“我家娘子倔强,咬破了嘴角也不喊叫一声。”
我推了门欲进产房却被身边的医者拦下:“王妃万金之躯,产房血腥还请勿进。”
我执意要进产房,只冷冷的说道:“我是生育过的,何必在乎这些。”说着进了产房,方进了产房只听得一声婴儿啼哭,我心中松了一口气,扶着雕花的柱子立在那里。
稳婆抱了孩子出来,眉开眼笑:“恭喜王妃是个男婴。”
我接过佑见他裹在百福纳祥的红绫子襁褓里,男生女相,眉目清秀,十足十的就是个小阴姝彤。
我抱了孩子进了内,阴姝彤产后虚弱惨白着一张小脸,嘴角处一抹血迹昭示着刚刚生育的辛苦,我抱了佑给她看:“这是你辛苦生下的孩子,你瞧着多像你。”
阴姝彤见着孩子,眼中泛泪,伸出手触碰孩子裸露在外的小手:“这是我的孩子。以后陪着我度过无数寂寞漫长深夜的孩子。”
我将佑放在阴姝彤的身侧,拿了帕子擦去她嘴角的血迹:“刚生育过,切勿乱想好生将养着身子,这日子还长着呢。”
阴姝彤挪动着身子搂住了佑,目光清冷:“日子是还长着,但是我的日子是一眼能望到底的。自此秋鬓含霜白,衰颜倚酒红。别有相思处,啼鸟杂夜风。”
我只得让人拿了熬得稠稠糯糯的四红补血粥喂给她吃,她产后虚弱见兼着忧思,懒懒的吃了几口便睡去,我嘱咐了乳母好生喂养着佑,便回了兰闺。
雪越发的下得密且大,整个兰闺远远望去仿佛是琉璃造就的宫殿,因着兰花不耐寒,院子里倒是添了几分荒寂。
我摘了斗篷抖落了身上的雪花,立在火盆处烤火:“王爷现在何处?”
翎羽笑道:“三郎吃饱了奶水已经睡下了,王爷舐犊情深,驱散了乳母一个人在哪守着三郎呢。”
我望着盆中熊熊的炭火,银骨炭噼里啪啦的作响:“我去陪陪王爷。”说着抱了平金手炉往青雀屋子走去,青雀一直住在兰闺的西侧厢房里。我沿着走廊略走了几步便到了。
我站在青雀门前立在檐下,伸手接了瓣雪花在手,心里念起阴姝彤:“秋鬓含霜白,衰颜倚酒红。别有相思处,啼鸟杂夜风。绿绮,你说这人世间匆匆数十年,求得是什么?”
绿绮浅浅一笑:“绿绮自幼在王妃身边,别无所求,求得不过是王妃岁月静好,一生无忧。”
我望着她姣好的面容:“我看这漫天大雪,突然想起阿娘,你说这日子怎么这么快,转眼间我也是三个孩子的阿娘了。”
青雀的屋子燃了极热的火龙,又摆放了水仙和山茶花,一进屋便被烘的暖洋洋的,空气又带着花朵的甜香,让人宛若在春日。
世民坐在青雀的窝篮前,似有所思,青雀在窝篮之中酣睡,青雀生的白胖宛若一只白白嫩嫩的团子。
我坐在世民的身边,看着熟睡的青雀:“恭喜二郎,阴娘子诞下一位小郎君。”
世民听我这样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面上未有喜色,他将头靠在我的肩上:“你生承乾的时候,我是又喜又怕,喜的是和你有了孩子,怕的是自己初为人父恐有不周。”
“你生丽质和青雀的时候,我心中欢喜但也越发觉得自己身负重担,我得护着你和孩子们周全。”我听他这样说握住他的手,安抚他的不安。
提及阴姝彤,世民话语中倒是带了几分愧疚:“但是阴娘子生下孩子,我这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我突然想起智云,我和他虽不是一母同胞但终究也是血脉相连。”
“又想到那日阴娘子苦苦哀求我给她一个孩子,我被哭的心软便依了她。”这已是第三人对我所讲那日发生之事。
他微微叹了口气:“现在想来,她是个可怜的人,被家室所累,阿耶将她赐入府的时候唤我过去,让我好生待阴娘子,以便让世人知晓李唐厚待投诚。”
我被屋内的热气烘的全身暖洋洋,伸出手揉搓着世民的耳垂和耳蜗:“卿卿的孩子有二郎这般爱护疼惜,是卿卿的福气。”
世民闭着眼睛依靠在我的肩上,宛若一只受伤的猛兽,我紧紧依靠着他,企图吸取他的温暖。我和他仿佛天地间的一对困兽,相依相守,但却困于囹圄。
为着承乾年后启蒙,我四处挑拣陪侍的小厮,翎羽和刘狸送了不少年岁与承乾相仿的男童过来,但是我左挑右捡总是不满意。
倒是那日我往杜若坊去的时候,见着一群衣着单薄的男童在赤芍居外,我心生好奇问翎羽:“杨娘子召见这么多男童做什么?”
翎羽笑道:“王妃忘记了,恪三郎年岁与世子相仿,也是要挑选近身的小厮了。”
我继续往杜若坊走去,却听见有人唤我:“姨母。”声音清脆干净,我以为是我听错了,那叫声却不绝。
我转头一看却见茗香正拧了一个男童的嘴巴:“天策上将府内岂容你胡嚷嚷。”
我驻足一看,是个面容清秀的男童,虽是穿的单薄破旧却干净整洁,面若桃花,与幼年时候的慕容玖竟有一丝相像。
只是男童比慕容玖多了一丝女孩子家的娇媚,尤其是一双狐狸眼,若是生在女孩身上必定是祸国殃民。
翎羽见我驻足喝住了茗香,将那个孩子领到我面前,他甚是机灵唤我姨母,我俯下身子问他:“你为什么要叫我姨母?你该叫我王妃,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孩子不卑不亢:“王妃长得漂亮,回王妃的话,我叫称心。是称心如意的称心。”
我瞧着称心聪明机灵唤了翎羽:“把这孩子带回兰闺,好好梳洗换了衣服,等我从杜若坊回来再与他说话。”
说着又对茗香说:“和你家娘子说,这孩子我看着机灵,还烦请她让与我。”
翎羽带了称心回了兰闺,我则带了绿绮往杜若坊走去,我到杜若坊的时候,阴姝彤正在和郑淮叶说话,瞧见我来了忙请我坐了又让人奉了茶。
我让绿绮端上我带来的东西:“年下宫里赏了些料子,我选了几匹颜色鲜艳的带来给佑做些小衣服,还有这新鲜的红橘和新橙,意头是极好的,冬日里吃了也爽口。”
郑淮叶羞涩一笑:“还是王妃心细,吃喝都给阴姐姐备齐了,我见年下赏的料子极好,只做了几个肚兜送来给阴姐姐和佑。”
乳母抱了吃饱了奶的佑过来,阴姝彤抱了佑在怀:“杜若坊偏冷,还是多谢王妃和郑良人来瞧妾身。”
阴姝彤清冷的面容瞧着佑带了一分柔情,她逗弄着佑,浅浅一笑宛若树上玉兰:“妾身有了佑便都知足了。”
我心里想着称心,又见阴姝彤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便略坐坐走了。
绿绮走在我的身边:“王爷自阴娘子生产后从未踏足杜若坊,虽有诸多赏赐,可是我看着阴娘子着实可怜。”
我嘴角凝结出一丝冷笑:“阴姝彤不过是枚棋子,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李唐王室不念旧怨,礼贤下士的棋子。她只要金尊玉贵的呆在杜若坊便够了,恩宠什么的于她是断了的。”
“这事,阴姝彤知道,府里的人都知道,但是大家都在装聋作哑,只是将日子花团锦簇的做给别人看。”
我清冷的声音在雪后的天策上将府飘荡,给阴姝彤的一生做了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