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甬道，轻揺手里的团扇，心里不觉烦闷起来：“其实我和韦尼子是相同的，只不过她的少年兵败战死，而我的少年成了救世济民的英雄。”

我瞧着红宇似懂未懂的模样拿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你比我还大两岁呢，总想着要给你找个婆家，只是一直颠簸耽误了你，今夜你与我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

红宇听我这样说羞红了脸，她手里举着的琉璃六角宫灯里的烛光软软的伏在她的脸上，为她平添了几分秀美。

红宇细细的算计着：“这话，太子妃若是问绿绮，绿绮肯定说她不找什么夫君，她要一直陪在太子妃身边。”

我含笑听她这样说：“绿绮是这样的，可是你是红宇，你不必按着绿绮的样子来，你是要找个好的郎君嫁人的。”说着拿了扇子轻轻滑过她羞红的面容。

红宇略带羞涩的说：“小时候我是爱慕四郎的，总想着做四郎的侍妾，可是后来我知道四郎喜欢绿绮，也曾好几次找太子妃求娶过绿绮，只是绿绮不愿意。”

我听她这样说，心里暗暗惊讶，一是红宇在我身边多年我竟未察觉她爱慕长孙无忌。二来红宇素来是少心机缺谋算的人，却又如此计较过。

我本以为红宇会提出嫁给长孙无忌为侍妾的要求，不料她摇摇了头，似乎下了决心似的说：“可是我瞧着太子和太子妃，今日又瞧着韦氏姐妹如此伤心，我便不想嫁给四郎了。”

“四郎是很好的人，可是他不欢喜我，他欢喜绿绮。那我就找一个只欢喜红宇不欢喜别人的人，就像太子对太子妃那般。”红宇望着我，一字一句说出心中所想。

我见她如此认真，噗呲一笑：“可是太子也有别的妃妾，诸如杨娘子、燕娘子还有韦娘子。”

红宇挠了挠头，抿嘴笑道：“可是我知道太子只欢喜太子妃，从小就是。太子妃自从嫁给太子后，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坦，人也比之前活泼。之前就是恹恹的，像水一样。”

我望着足上的珍珠绣鞋，微微叹了口气：“红宇，众生皆苦，有求不得之苦，亦有得非所愿之痛。昔年慕容萱盛宠，可是她不爱废太子，那是得非所愿之痛。”

我略去下半句话在心底，她爱世民，可是却嫁作他人之妇，而世民也并未垂青过她。那是求不得。萱儿此生，幼年丧母，少年丧父，所求非所得，得非所愿，黄粱一梦。

想到萱儿我落下泪来，红宇拿了帕子替我擦泪：“可是娘子不同，娘子是诸事顺遂。”

我擦去泪水，嘴角含着一丝笑容：“哪里就诸事顺遂了，不过是明白春夏秋冬又一春罢了，我们都是在红尘俗世漂浮的人，跳脱不了六道，摆脱不了轮回。”

我祭拜完慕容萱回了自己的住处，世民已经在屋里等我，他手里拿着那枚粉色蓝田白玉如意扣，一手撑额坐在那里，想来是我今日祭拜慕容萱前忘了收起。

我进了屋子笑道：“二郎可是来了许久。”说着坐在他的身边问：“二郎在想什么这样出神。”

世民替我挽了挽松散的云鬓，一手拿着那枚粉色蓝田白玉如意扣：“在你这发现这枚如意扣，总觉得有些面熟，到却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也不是你常戴的东西。”

我愕然，随即莞尔一笑：“这原不是我的东西，是慕容萱的遗物，今日是她的头七，我心里想着她便拿出来睹物思人。”

世民拍了拍额头，笑道：“原是我糊涂了，你这一说，我想起这是慕容萱常佩戴的。”说着低垂了头略带感伤：“萱儿是个极好的人，幼年是常和我们一同玩耍，她这么去了确实可惜。”

我听他这样说忙跪下说道：“卿卿想求二郎一件事，还请二郎恩准。”

世民扶了我起身说道：“什么事你但说无妨，又何必跪来跪去。”

我咬咬牙，心思一横说道：“慕容萱是废太子的妃妾，只是我知道，慕容萱一直不愿作废太子的妃妾，当年嫁给太子也是听从父母之命，更多的是为了慕容玖的前程。”

“我想着，既然废太子和慕容萱已死，不如将慕容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也算是了了她的心思。”我这话惹得世民一阵神死，我只看着他的脸色不敢多言。

世民是个极好看的男子，随着年纪的增长虽添了几分成熟，但却少去了世俗，许是长期的戎马生涯让他身上保留着少年气息。

他今日穿了身白缎团龙纹的衣裳，团龙纹拿金色和黑色二线交错绣成，因着是在夏日外衣不过是层薄纱。世民生的白净俊朗，今日看起来越发芝兰玉树。

世民许久才从晃过神来：“就依卿卿之言，慕容萱已死又何必将她拘束在这深宫里，至于承义本就一直寄养在别处，也就变为他人的子嗣。”

我望着世民俊朗的面容，不知他是否想起了慕容萱，是否还记得那个自小跟在他身后，吵闹着要他带着去骑马的女孩，是否知晓慕容萱自小的心思。

或许慕容萱只是世民看过的诸多珍宝中的之一，而世民给慕容萱的粉色蓝田白玉如意扣却是她唯一的珍宝。

世民摩挲着那块粉色蓝田白玉如意扣，笑道：“萱儿想必极其爱惜这枚粉色蓝田白玉如意扣，你瞧这边角都有些包浆，竟让这块玉髓都有了神采。”

蓝田玉如人一般，分皮肉筋骨，亦有玉心，慕容萱这块是由玉髓做成，放在一般人家算得上是上品，可是却是入不了世家大族的眼中。

我倚靠在世民身边，心有戚戚，念起和慕容萱的过往，感叹慕容萱的一片痴心，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世间最爱世民之人不是我，而是慕容萱。

我眼角微湿，带着几分感伤：“我总觉得我不曾护慕容萱周全，是我亏欠了她，她是我的妹妹，而我未曾做到长姐的责任。”

世民抚摸着我的头发，一手拿着那枚粉色蓝田白玉如意扣，安慰我道：“慕容萱是大哥的妾室，而你嫁给了我，我和大哥势如水火，你又如何护慕容萱周全。”

这是世民自玄武门之变后，第一次提及李建成，他依旧唤他大哥，不管李建成曾经如何算计重伤他，他如何在玄武门夺了李建成的性命和太子之位，他们终究是兄弟。

世民惋惜道：“从前慕容萱总是跟在你身后，每每我想与你多说两句话都不可，可是，我因着她是你的幼妹，也总拿她当作亲人，她如今没了，我也有伤心。”

世民将粉色蓝田白玉如意扣放进我的木匣子里，轻轻盖上匣子，那木匣子是上好的黄花梨木雕成的兰花漆器，是世民旧年送我的。

我将慕容萱的粉色蓝田白玉如意扣与阿娘那封书信放在一起，她们虽然母女情分缘薄，如今亦可在一处了，长久的陪伴于我。

自那日后，我便张罗着替红宇寻个好婆家，可是诸多俊朗的世家郎君，红宇都不曾倾心，我以为是红宇心气高，可是仔细瞧了却又不像。

红宇对此事并不欢喜，并不像那日与我交谈那般热忱，我心生好奇，却又不方便亲自询问，便让绿绮去问了红宇。

原来，红宇曾经在幼时遇着一位郎君，那时慧娘还在慈恩寺未归，红宇自幼阿娘不在身边，少不了受府中大一些的使女欺负，大雪天也让她出去买果子。

每年元宵，长安城里一对卖上元油锤的夫妻便会出摊，他家的上元油锤最是出名，不到午日便销售一空，各家都会派使女去买，红宇便也被使唤出去。

那日雪天路难行，红宇到的时候早已没了上元油锤，她又恐回去受人责骂，但又难觅栖身之所，只得站在檐下看着漫天的大雪，小脸鼻头都冻得通红，一双眼也哭的通红。

可巧那对夫妻有个独生子，那孩子瞧着红宇可怜，拿了自己家留着过元宵的上元油锤给红宇解难，红宇欢喜的拿了那份上元油锤回去交差。

那以后便是我回来，她成了我身边的使女，有了阿娘在身边不再是受人欺负的小女孩，她得了空便总是去找那对夫妻的孩子玩耍，报答那日的解难之恩。

那对夫妻的名声越来越响，终究传到杨广的耳朵中，杨广将那对夫妻召入东宫为自己做上元油锤，可是不知怎么回事，那年的元宵节竟成了那对夫妻最后的元宵节。

那个孩子也没入宫闱成了位宦官，在大兴宫受尽折辱。幸得后来世民登基选了他在身边当了贴身的宦官，那个孩子便是如今跟在世民身边的高安。

红宇本是不知晓高安便是旧年的那人，是前几日和高安闲聊才知晓这些。心心念念的小郎君便在自己身边，红宇自然不愿出宫嫁人。可是高安如今是个阉人，又如何能够给红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