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盘算着如何解决此事，却又不知承乾心中如何盘算，便示意称心继续说下去。

称心冷冷一笑：“太子自小熟读儒家经典，最是钦佩那些居庙堂而思百姓、廉洁奉公之人，对于饮食起居并不在意。”

“只是……”称心略有迟疑，见我点头应准他继续说下去，才开口说道：“只是倩娘心疼太子，听了翠柳的话，心中总是盘算着如何增添东宫陈设。”

我长长的指甲轻轻扣在榻边的扶手上，发出微小却又清脆的声响，我莞尔一笑：“承乾自小是倩娘带大的，喝的是倩娘的鲜血化成的**，倩娘与他感情深厚。”

我拿了冰糖山楂吃了：“我想着倩娘对承乾尽心竭力，总是要赏赐些给她，可是珍宝首饰略显单薄，不足以慰她辛劳，若是分封了夫人给她，又生离了她与承乾。”

称心听此笑道：“太子年岁渐长，该是倩娘享福养老之时，若强留着倩娘在宫中劳累，怕是辜负了太子仁孝的名号。”

我示意绿绮拿出两套衣衫，摸着衣衫笑道：“这是尚衣局新进的衣裳，是由蜀锦做成，我瞧着这身玄色承乾穿了相宜，这赤色的衣衫你皮肤白皙，穿起来最相宜。”

称心接了衣衫跪下笑道：“称心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只是这蜀锦珍贵，称心如何穿得？”

我伸出手扶了称心起身：“这衣裳便是给人穿的，我赏了你，自是你穿得。你服侍承乾用心，东宫诸人都比不得你的细心周全。”

称心接了衣裳千恩万谢的走了，我撑着身子躺在榻上，心里盘算着宇文青鸾的所作所为。

宇文青鸾借着倩娘的手，增添东宫陈设，无非是为了养成承乾的奢靡。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是一国储君，只知道享乐，那便离被废弃不远。

绿绮拿了薄荷脑油替我轻轻揉搓太阳穴，仔细分析着今日之事：“宇文青鸾如此，怕是淑妃背后指使，其心险恶，不得不防。”

我瞧着面前那碟子青团，心中生恶止不住呕吐起来，红宇和翎羽忙一个捧了痰盂，一个替我拍打着后背，我兜头兜脑的将肠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

我死死望着那碟子青团，拿了帕子擦拭了嘴角的残渣：“将这碟子青团送去宣政殿，便说宇文太昭仪送去东宫，太子吃了觉得可口拿来孝敬我，我吃着不错便送给圣人尝尝。”

绿绮机灵，忙取了青团往宣政殿走去，到了宣政殿，

世民此时刚批阅完奏折觉得有些劳累，瞧着绿绮带了果子来，揉了揉眉心笑道：“方才有些累了，心里念着皇后宫里做的果子，可巧皇后让你送来果子。”

绿绮打开食盒将青团摆放在世民面前，世民见着那碟子青团，问道：“皇后素日不爱吃甜腻的果子，今日怎么做了青团？”

绿绮伺候世民净手边笑道：“皇后孕后，口味大变，偶尔会想要吃一些甜腻的食物，偶尔却又厌弃吃甜腻。”

世民取了一个青团在手笑道：“孕期口味多变也是有的，只是她这胎怀的艰难，身子还未养好又要受怀孕的艰辛。”

他尝了一口手中的青团，望着汪着橙黄色油水的鸭蛋黄笑道：“皇后心思巧妙，这青团拿了鸭蛋和猪肉松来配，吃起来倒是没那么甜腻。”

绿绮接过高安手中端着的普洱，递给世民：“这是宇文太昭仪着人送给太子，太子孝顺，觉得这青团味道极好，惦念着皇后最近食欲不振，派人送了过来。”

“皇后娘娘吃着觉得不错，借花献佛，着绿绮送来宣政殿。”绿绮瞧着世民的脸色，斟酌着用词。

世民吃了一个青团，端了普洱在手，眉心拧成十字：“皇后食欲不振？昨日晚饭，我瞧着她用的也不多。”

说着对高安说：“回了淑妃，便说朕今日有事不去她处用晚饭。”

高安笑道：“淑妃娘娘方才派茗香来请过，如今还在外面候着，我这便出去回了她。”

世民丢了手里的茶盏，起了身：“摆驾去瞧瞧皇后。”说着又坐了下来，思虑了许久：“还是将皇后借来宣政殿，如今也是三月，皇后六月就要临盆，还是让她在宣政殿妥帖些。”

这些便都是我在去宣政殿的途中，绿绮细细说给我听，待到了宣政殿，已经摆好了晚饭，我与世民一同用了晚饭后，世民便陪着我在宣政殿的院子里走动消食。

我和世民略走了一会，便见着承乾过来交功课，承乾见我大腹便便不易行走，忙和世民一左一右扶了我进屋。

进屋后，我便捧了碗安胎药，听承乾交完功课，承乾开蒙早，读书又用功，我瞧着他流利地背完今日的课程，对于世民的提问也对答如流。

世民不由得大悦，欲赏赐承乾，不料承乾却婉言拒绝了赏赐：“儿臣身居东宫，应该为阿耶分忧，不敢居功要些赏赐。唯有一事相求阿耶给个恩典。”

承乾跪下说道：“儿臣的乳母倩娘，照顾儿臣多年，只是倩娘年岁渐长，儿臣想着不如分封个夫人位置给她，儿臣愿拿自己的例银在宫外替她置办府邸，让她可以安享余生。”

世民见此便应准了承乾的请求，我冷眼瞧着这一切，心中不由得赞赏称心做事得力。

我笑道：“倩娘陪伴承乾多年，也该是出宫享清福的时候，只是妾身担心倩娘舍不得离开承乾，不如给她可以自由出入大兴宫的权利，也好让她时时可以见到承乾。”

世民听我和承乾如此说，只得笑道：“难为承乾孝顺，倩娘也服侍了承乾十年有余，也该出宫享福，那么便封她为遂安夫人，按着规制享有例银，余下的便都从朕的私库里出。”

第二日，倩娘得了册封赏赐便急匆匆来我处抹泪:“皇后娘娘，妾身服侍太子多年，还请皇后娘娘怜悯，让妾身可以留在东宫继续服侍太子。”

倩娘显然是慌忙跑过来，鬓发微乱，衣衫上沾着薄汗，圆润的脸上满是泪痕，失去了往日的稳重和沉稳。

我让翎羽打了清水替她洗去汗水和脸上的泪痕，又让红宇拿了干净的衣衫给她换上。

我则亲自拿了梳子替她梳理乱掉的鬓发：“承乾孝顺，每每想到你一人在宫中，离了自己的亲生子女，便心有不安。所以求了我和圣人，给了你这份殊荣。”

我从妆奁里拿出一枚珍珠萱草珠花簪在倩娘的鬓角，看着镜子中逐渐冷静下来的她，她已经恢复了素日的沉稳和柔顺，嫣红的胭脂更替她增添了一抹血色。

我笑道：“虽是离了东宫，但我和承乾替你求了份恩典，许你可自由出入大兴宫。如此，你既可以与家人团聚，又可时常来照顾承乾。”

倩娘起了身正欲说话，可巧世民下朝回来见着倩娘：“可是得了赏赐前来谢恩，你照顾承乾多年，合该享受这份殊荣。”

倩娘跪下谢恩，不料她却提及给承乾宫殿增添陈设的事情：“只是太子性格宽仁，对于下人每每多有忍耐，苛刻自身。妾身还请圣人替东宫多增添些陈设珍宝。”

世民听倩娘如此说，竟收起了笑容，面色宛若寒冬北风，在春日里给人带来丝丝寒意，他闭上眼睛，看起来竟是厌弃了倩娘。

许久，世民的疏离清冷的声音响起：“我前几日听孔颖达抱怨，他对承乾严厉了些许，你竟出面斥责。”

孔颖达出身山东孔氏，据传是孔子的后代，是儒学大家。世民择了他给承乾做启蒙师傅，教授儒学经典，承乾对他极为敬重。就连我和世民对他也礼遇三分。

所谓严师出高徒，承乾虽是太子，但孔颖达对他依旧严厉教导，我和世民极为赞孔颖达的做法和风骨。可是倩娘却出面训斥太子严师，难怪世民对其不爽。

倩娘听此，泪如雨下：“太子还在襁褓之中，便一直养在妾身身边。天冷了，是妾身给他添衣，天热，是妾身给他摇扇。太子辛苦，妾身实在不忍心。”

“妇人之仁，你可知道承乾是一国储君，他的言行举止都牵动着大唐的未来。你斥责太子严师，煽动太子增添东宫陈设，这些看起来是为着太子着想，实则是有害于太子。”

世民动了怒，竟出言斥责倩娘，他双目圆瞪，一掌打在坐着的红木胡椅的把手上。

我冷眼瞧着，着人给世民端上一盏酸梅汤，劝道：“今日身上恹恹的，总是食欲不振。绿绮做了些酸梅汤，我用着倒是不错，圣人用些去去火气。”

世民端了酸梅汤在手，冷眼瞧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倩娘，一口喝尽了酸梅汤，入内脱下朝服，换上常服。

我伸出手扶起倩娘，她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方才涂抹的胭脂水粉被泪水冲散，黏腻腻的浮在面上，我瞥见她的眼角有丝丝缕缕如网状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