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没有过多的言语,一切都是那样的静,静极了的。只听得耳边有雪沙沙地落下,仿似给予了每个人大事临头的预感,又仿似只是受到了当前气氛的感染。
当牧也到达城外的大营时,正碰见和则从中军大帐中走出来。她勒住了马,就那样远远地`静静地看着他。
只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审时`度势,他不知用了多少时间来布这个局,也不知他是从何时开始着手布的这个局。他的心机,他的云淡风轻,实非他人所能及,以至于到现在牧也才觉察他竟然用了这么多的人力和物力,来扳倒一个这样平庸的太子。
可能,他更想创造一个混乱的局面吧。
那么他的最终目的呢,只是取信于皇帝吗?
风流帝京的瞻王,玩遍了红柳烟云地,赏尽了人间富贵花,也许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扼住了纨绔子弟的命脉,大约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得到了一些人的尊重。
儒雅淡逸的公子,历经了朝野五十事,看尽了人情世态凉,时光冲淡,他深化了自己的城府,也得到了皇帝的赏识。
他想要的无疑是在这场博弈之中获得更多的支持,但最终,他又想要什么呢?
和则好像感知到了她的存在,遥遥地转头望向了她。可也就在这一瞬间,她与他擦肩而过。
仿佛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而逝。
而她与他,却在以未知的姿态靠近
{中军大帐}
开崇帝看起来平静的很,和牧也一招一招的拆着棋局。
帐中的水雾渐渐遮住了人们功利的双眼,却也在同时遮住了那仅有的微光,挡不住的,怕也只有他眼中的沧桑和紧皱的双眸。
棋局一点点地展开,丝丝的冷,凉透了指尖,侵入了肌肤。
原来,他们都是棋局上的棋子,听凭对弈者的布局,只是不知谁会化险为夷,绝地逢生。
开崇帝淡然地处理着一封封兵报。良久,才听他开口道:‘牧也,去领兵把那个逆贼给朕抓回来。’
牧也不知道这一夜间,他的心经历了什么,方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她努力的想要分辨出什么,却只有淡然与无味。可他眼中分明是有着一丝柔软的,却夹杂着,早已看不清。
夜色之下,那一处的天似燃着烈火。
牧也骑在马上,遥遥地望着染血的天际,她似乎已经听到了太子的嘶吼,看到了火把照耀下如昼的夜空。她勒马止步,再未向前。她未让执灵十三部投入对战,亦未与太子进行交谈。
她只是咬着草秆,静静地等。
等那个人的到来,等某些事情的发生。
而很快的,他,便来了。
两人并马而立,目光平静地望着不远处的这一场角斗厮杀。
“有些事,没必要一定要知道。”和则淡淡地开口道。
“该不会被知道的终究不会被知道。”牧也转头看向他,笑道。
策马向着火光深处而去,她,没再言语。
想是寥寥数语,便决定了多少人的生死,看着蔓延开来的火势,她不知道他的在意是在楼阁之上,还是在火海之中,只是她真的就要和他站在敌对面吗?为着皇室里的骨肉亲情,亦或是其他。
太子的狂笑声使她回过神来,狂风不断,也听不清他在胡乱嚷着什么。
这一刻,她便有了决定,生在勾心斗角的皇家,如果有想法作出事来而没能力活下去。那么,下一次,依旧会死。
所以,她仰起头来,高声喊道:“皇兄,我是牧也。”
牧槐透过火光也不知道瞧没瞧见牧也,厉声笑道:“父皇呢,父皇怎么不来见我?”
“轰”一声,有木柱落地的声音,惊得众人纷纷抬起头张望,却因楼阁内部的构造复杂,无法看清是发生了什么。
看着星红的火苗自脚下不断上蹿,炽热的空气烘烤着在场者的每一寸肌肤。牧槐倒是颇不以为意,仍笑得张狂:“少翊,本宫知你是奉了父皇的旨意而来,不要费口舌的……哈哈……想着本宫的亲兵已经占据了内城,马上就要来接应本宫了……”他微微抬起头,遥遥地仿似要通过火光望见些什么。
牧也看他望的出神,“皇兄,你就别看了,怕是他们今晚来不了了。”
牧槐的笑越发凄厉,道:“你说他们不会来了?哈哈……父皇将它们打败了,是不是?”隔了几秒,他的语气略有镇定,道:“少翊,你少有战功,必有一日,父皇也会对你有所忌惮。就像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终是要换换位置,与其等着他来换,不如本宫自己换。少翊,”他以难有的情感唤着她的名字,“听哥的话,咱们联手,到时我终成大业,定许你一世繁华。”
牧也闻言不禁嗤笑道:“皇兄,我自古帝王忌惮臣子功高盖世,这是定律,非一朝天子而改。何况少翊不才,实在是难有是盖世之功为帝王所忌。”她将语气放得很缓,劝慰道:“皇兄,自古云父子没有隔夜的仇,况虎毒尚且不食子,父皇又怎会真的要取你性命?皇妹猜想这其间大概是有什么误会,皇兄不若拜见父皇,陈情殿前,不也就解了?”
“你是说父皇在等我的解释吗?”他眸光亮了亮,宛若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但他很快就进行了自我否定,哀戚的笑道:“皇妹,我回不去了……如今国舅下狱,母妃也因为幻花散一事在宫中的名誉,地位大不如前。他们将全部翻盘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就你看到的,今天的安排亦是有多少人为之付出了心血甚至是生命,而我也恰恰想借此成为让他们心悦诚服的对象,让他们的追随是因为我的能力,而不是因为我的地位。”
牧也瞧着他那副哀伤的模样,心下里有所触动,放缓了语气安慰着道:“你的能力是你成为太子的一部分。”
所有的言辞都是冠冕堂皇,如果你真的心怀仁慈,又何必踩着鲜血证明心中所怀的执念。
也不知那句话有没有落在他的耳中,牧槐的语调继续诱骗:“所以皇妹,我需要你来帮助我,哥哥是真龙天子,危机之时自有天命保佑,逢凶化吉,如今你我联手来个内外反击,明日大苍的江山还不就是你我兄妹二人的了?”
牧也眨了眨眼,想着对他的执着实在是难以劝解,只得笑道:“皇兄,这夜都要尽的,咱也得醒醒吧。”
牧槐对牧也不为所动的态度露出了费解的表情,继续耐着性子劝导道:“妹妹这人生路还长,你不能因天亮就不再思考,你想想这皇家的金笼,拘着你的自由,困着你的年华,抬头望着四方天,脚下踏着白玉板,而后为你选个驸马,却是未曾谋面,你不知他的不堪,却在心中怀满憧憬,你需要顺着礼仪嬷嬷,忍受着夫妻间一月见一面的寂寥,廉耻的观念深深的束缚着你,让你丝毫不敢越矩,这样的生活是你向往的吗?你难道不想拥有携手相伴,琴瑟和鸣的生活吗?”他的语调轻柔而极富张力,若顺着他的思绪还真是能想出一幅逍遥终南的向往生活图。
只可惜他对生活情调极力的追求并没有引起牧也共鸣般的向往,她似乎是低低一笑,语气清婉道:“皇兄,大苍的疆域辽阔,你领略的实在太少,我不是你口中活在金笼中的雀儿,想要的也不是你口中逍遥终南的快意人生。”
明烈的火光之中看着他似乎又努动了几下唇角,支支吾吾的发音使牧也并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抬起头来仰望着他探出窗来的半个身子,静谧的空气使对峙的关系一下子突出起来。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向牧也招了招手,柔声道:“少翊,来,到楼上来,哥要跟你说几句贴己的话。”
“皇兄有什么话就说吧,”她环视一下周围的人影,笑意更深,“人多记得还请,省得到时候再忘了。”
牧槐微微低下了头,似乎是轻叹了口气,“你还小的时候,给我要四方糖吃,我那时候进宫去就特意给你带回来几块,如今大了,竟是连和哥哥单独说上几句话都不愿。”他声音低回婉转,仿似是拨透了云雾,又回到了那时的光景。
牧也看他那副无不深情的模样,冷声道:“你出宫自建府门之时我已远赴执灵,四方糖是京都的零嘴儿,我可没吃过。”
牧槐见她将话说得这么开,狞笑道:“看来你是不准备帮我了?”
牧也没再答他的话,扭头和领队的将领交代了几句,就断然的调转马头,背着火光而去。
千支火把照亮黎明前最后的黑,跳跃的火星在宫阙雕栏之间闪烁。她穿过苍黑的铁甲围墙而成的人墙,自顾自的放马而去。即便前得到了开崇帝的指令,她终究也不想让他死在自己的剑下。皇家勾斗,暂且留个体面吧。
响指一动,乌青的箭影在空中聚结如厚重的云雾,划破空气,掠过头顶,直打楼头。
破裂残缺的轩窗再也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箭,咄咄声不息,金属与木质在这一刻得到了最亲密的冲撞,却不知是哪边来的箭,染上了烈烈燃烧的怒火,顿是夺目,刺入他的身躯,震下梁上半抹积灰,霎时散入烟海。
牧槐的身子仍是维持着半探出窗的姿势,只是那高昂的头颅却再也没有抬起。
牧也忽觉的鬓角微凉,抬手去拭,却是一阵风吹过洒落的雨滴,她看着他打马而来,明黄的圣旨在白衣的素染之下是那样的灼人眼目,她没有再回头,她知道那曾是大苍尊贵的太子爷会获得他该有的名节。
她不知,转身而去的模样亦落到了他的眼中。
疏离`诡计`浮沉,这样的她,他是知道的,可如今亲眼看到,却也是气躁的。
仿佛又回到了初入京城时,她站在大殿的平台上。风,卷起了她的发,掀动了她的衣衫。不知她是浑然不入心还是浑然不自知,就那样站着,向自己淡静冲和的笑着。
他只记得那时的她,青丝微挽,淡淡的妆,天然样,就是那般,含着隐忍,含着疏离的皇家姑娘。
傲然身姿,一世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