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吃吃地笑了,声线荡荡似在嘲笑时间的贪生怕死,似在轻视世人的无力搏击。
颂我挑唇阴笑道:“我只负责皇帝的安危,至于臣下的品性如何,实在是管不着,也不想管。”
言向南似乎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抬手示意府兵,道:“给本侯上!”
瞬间的刀光剑影,瞬间的剑雨林林。
牧也抬手接过启明递过来的长剑,眸光一扫,笑赞道:“剑制的还不错。”
启明显然没有她的平静淡然,一把剑在空中舞的飞快,低声道:“言向南是不想活了吗?让这些人围堵在这里……”
牧也手起剑落,眸光冷冷,看也不看倒在自己脚下的身躯,冷笑道:“那就看你了,你要活着出去他就不得不死。”
当你布下局,并且压上了生命的赌注,这就是一场你生我亡的游戏。也许很残忍可规则就是这样,牧也觉得她还是没有那么博爱,毕竟她也要生存。
当忙于对敌的府客因划破长空的响箭略有回神之时,他们意识到有大批的兵已是涌到了府门之前。
火影窜动,刀剑闪烁。
雕花的窗格已然破裂,插于其上的箭仍在微颤,做工精致的屏障已然倒于厅堂之中,唯留下断垣仍勾勒着昔日的轮廓。
一切又回到了这夜该有的宁静。
当牧也再次从言向南的身边走过时,她缓缓地弯下了腰,道:“侯爷为了太子爷的大业可真是豁得出去。自古成王败寇一念间,如今想着怕也是这个道理。”
言向南并未抬头看她,低声道:“告诉我,巡访营的兵为何会反叛于你?”
牧也笑了笑道:“因为他们曾与我并肩战于沙场,也是因着我的举荐与照拂才有了如今相对安稳宽裕的日子。国舅爷,”她语调着实一顿:“一切都由情而起,却一样又不一样。”
夜,依旧如昨日般宁静而昏暗;风依旧那般烈烈的吹着。
偌大的厅堂,只余一张古琴,一缕辉煌,一个背影。
起身离开言府之时不禁转头看了看高挂着的牌匾,怕是明日就要换下来了吧,牧也心中暗想。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垂挂的灯笼下一身白衣的姑娘,越墙吹落的蔷薇枯枝在寒风中懒懒招摇,她手中扣着把短刀,有血迹顺着刀柄点点滴落……她还是来时的模样,只是目光不似先前的水墨灵动,这般落在在牧也眼中更像是一座木雕,栩栩如生的木雕。垂至脚踝的发,枯瘦的指节从衣袖里微微露出,握着把孟宗竹的油纸伞。这倒是她唯与现实相关的。
牧也有些疑惑,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良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手中的半段白帛叠好递给那姑娘,轻笑道:“姑娘的故事很好,可惜没有说完。”
“唯缺尚美。”她嗓音清冷,落到昏黄的巷里,更添空寂之感。
一阵狂风吹来,枯落的枝条随风而动,“呼噜”的空洞之声挥卷起了青石板上沉积的雪,纷纷扬扬,宛如鹅毛再下。
牧也看了看她冷淡的背影,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道:“姑娘从哪儿来……还是……就回到哪去吧……”
鼓风烈烈,牧也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但愿她有所感知,前路顺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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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京城的冬去的晚些,许是朝中事务过于繁多,开崇帝提早去了御城行宫。
这里原本是个荒僻的小城,因着三面环山城前一条长而宽的河流自成屏障,得天独厚的优势使这座城在开崇帝继位之初便被选为行宫的建造之地。这样的安排吸引着无数的商贩积聚于此,等到行宫建成时,其繁荣程度竟不亚于京城。
三月初七开崇帝的车架从喻正门入城,因着要在此接见北辽的华恩公主,故而各项办的也都是隆重。虞城的百姓早前就接到了顺天府诏令,天不亮已是家家龙诞时花,案上香烟缭绕,街坊间爆竹声亦是不断。
直到辰正时,方听乐声大作,人们张目瞧着,那边黄伞旌旗遮天遮日迤逦而来,什么五十四顶花盖,四顶明皇九龙曲盖,又接着什么翠羽紫盖,二十四柄直柄九龙盖……浩浩荡荡,如压地黄龙般向人们涌来。年轻些的未见过这种差排场,只顾着瞪着眼傻看。年长些的见过开崇帝御驾亲巡的,便在旁边低声指讲着——这是赤龙大旗`这是赤字大旗……更有曾经到过京城的,便滔滔不绝的卖弄着自己的口才,说着如何如何,不及出京时的壮丽。惹得旁人是一番惊羡,他却兀自沉浸其中独自享受。
至此,方见皇帝的金鸾`太子的银鸾相跟而出,然后又是宜王牧桓领着的四十二侍卫左右护持,后边望不到头的御林军,手持豹尾枪在寒阳的映衬下光灼亮闪,端正辉煌。迎驾的百姓一阵躁动,一街两行男女老少齐声高喊: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牧弗与牧裕同坐在走在御林军的车架中,两人都没有言语,只隔着厚厚的窗纱,望着如痴如醉的人流。
良久,方听牧弗叹道:“也难为五弟了,这一路上陪侍在父皇身侧。”
牧裕半倚在软枕上,道:“如今太子的亲侍换了又换,怕是父皇也会更在意自身的安危。”他语气一顿,:“要我说啊,太子就不该让言向南在启程前那么一闹,现在可好了,削爵从军岭南口,太子是又失了一个帮手……”
牧弗盯着扑扑作响的水壶,出神的道:“可不是,你看这宜王立马于金鸾,怕是这里面最高兴的就是他了。”
牧裕垂了垂眼眸,若有所思的道:“也不知父皇现今是作何态度……”
牧弗抬手用火钳拨了拨炉下的炭火,道:“你瞧着他不动声色的,其实心里明白的很呢,庆国公江东侵地,虽只是惩戒了庆国公,他又如何不知太子私下里和庆国公交好……”
“那是要废掉太子了。”牧裕突然来了一句。
牧弗似乎是被他的话语震惊到了,慌张的向四周看去,制止道:“这样的话,你可不能瞎说。”
牧裕看着他的模样,忽然笑了,将脸凑近他,道:“那你和我说,你没想过这个。”
牧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并没有理他。
也许生在皇家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名义上的东西会亘古不变,所以你只能在它繁盛之时勇敢的拔掉它的羽毛,装饰自己的翅膀。
大概只有权利会永久的伫立在白玉桥边,漠然的等待着前赴后继的人们。
午时的钟声响过,牧也奉旨领执灵十三部驻扎在城外,崎岖不平的地势并不适合军队的驻扎,可她没有接到进城的指令,只能极尽可能的将自己的兵在城外安排的妥当。
她手捧了杯暖茶,目光悠悠的望着帐外的大雪,手中的茶兀自冒着白雾,可捧在手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她回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想着从京城出来前父皇的秘授旨意,想着那其上闪烁其词的话语,不由得是越觉心惊,不禁眉心一跳,难不成是父皇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他们是真的有所动作?
牧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努力的将自己的思绪平缓,想着太子的人无论在人数上还是在素质上都是无法与御林军相比的,况且还有暗卫,皇家的实际势力几乎是不能被清晰知晓的,集结更多的人手,只恐怕是不太可能的,可他还有把握做这件事,那就是说明着他从其他的方面找到了制胜的突破点。
而这一点,最简单的便是——火力。
军火`军火,牧也不断在心中念叨这两个字,想着太子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到这些东西。
她缓缓转过身去,看到了摆在桌上的山竹……
她还记得自己的府上也有收到过两篮,还记得送山竹的公公说,这是给行宫送的,过京时就留下了这么两箱……
还记得收拾山竹的桃笙嘀咕道:“这还是京贡的呢,落了这么多灰……”
后来还听牧裕抱怨过,今年的山竹一点都不好吃,有股怪怪的味道……
想到这儿她不禁轻挑起了嘴角,难怪言向南会那么急切的想要除掉自己呢,难怪的会在春祭前突然有从衹江来的刺客。极尽一切粉饰的真相,而目的只有一个——
就在今夜!
两行西瓜灯一色的写着开崇,引导着周端而来。他的短靴踏在积雪之上不断发出着咯吱声,落在寂寥的夜,竟是极端的惹人注目。
进了军帐,两人间见了礼,他带来的只有一句话——皇帝在城外的大营,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