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萧皇后的銮驾已经到了保元堂,众人连忙起身相迎,一番仪礼过了,苏绰便令戏台子开了戏。按着规矩,戏单本是早早就定下了,苏绰便又让人拿了戏单过来,请萧皇后定夺。
萧皇后笑着将戏单递还给苏绰道:“到底你是寿星,该由你来定夺才是。”
苏绰连忙推辞道:“还是姐姐来吧。尊卑有度妹妹还是明白的。”
萧皇后眸眼之间的笑意深沉:“尊卑有序不必显在这时,妹妹若真能时常念在心中就是极好的了。”
苏绰无法,只得挑了热闹的《胡二下山》迎合着当场的气氛。反手又将戏单递给了牧也,慌的她忙让给在场的诸位娘娘。
萧皇后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侍候的宫女端着的小托盘上,笑道:“今儿是你苏娘娘办酒宴,你来凑这热闹本就是占了你苏娘娘的便宜,又蒙你苏娘娘大方,还不快点上一出热闹的好戏,让大家也都乐呵乐呵。”
牧也因此才点了一出,而后又请在场的诸位娘娘也都点了。
等到开了酒席,台上的戏也正好唱的热闹,倚采刚好坐在牧也旁边,这时不免小声嘀咕道:“净都点这样老套的戏,没个半点新意。”
牧也因和她坐得近,不免答话道:“还都说你知戏呢,这场排的好,词藻又妙,与《点绛唇》号称南北双戏,这样的经典何不多来听听。”
倚采听她这样说不免辩解道:“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新奇之处罢了。”
牧也只是笑了笑,却没再言语。
或许倚采还有再说些什么,她却没有应答。那台上的角儿嗓音生的极妙,一首《寄生草》念的字正腔圆,音韵恰合,台上光影忽转,垂下的幕帘映下角儿曼妙的身段,她品着杯中的清茶,思绪飘转,月光下皎,眼角竟觉得有些干涩。
那天也是这般时辰,虽不及京城仍有飘雪,从塞外直入的风抽尽了空气中少有的湿润,愈加是干冷的厉害。她原想着,他要回京,她请他听戏,一定要高高兴兴的来,高高兴兴的走,她也却是这样办的,描眉绘眼,每一样她都画的精致,每一笔都像用尽了此生的情谊,她也记得那天她唱了好几出戏,就为了等他来,他也确实来了,坐在离戏台最远的那根木柱子下的圆椅中,她费尽心思给他留的位置,他没坐。
她借着水袖扇舞,一笔一画的将他的眉眼拓在心间;她竭尽清歌曼舞,却连一个正眼都不敢看向他。
她感受着他的气息,享受着与他共处的时光。
可是他很快就转身离开了,就在她念道:“没缘法,转眼分离乍”的时候,他,起身离开了,一步一步,走出了她所能见到的世界。
一滴泪,沾落衣裳。
这不是她的故事,却在她第一次看的时候,就记在了心中。
台上戏鼓一转,再开时已唱到了《山门》,牧也贴近倚采道:“你且安静看吧,这出是新奇的了。”
倚采笑笑,伸手去够桌上放着的凤梨酥,牧也将整盘都托给她,衣衫划过脸颊,一滴清泪也自眼角带落。
等到这出戏终于唱完了,众人收拾整理着便要起身离去,萧皇后却突然来了兴致,命人将台上弹曲儿的小姑娘带过来,说是很喜欢她的一手古琴,极欲再听,弹琴的小姑娘连忙调音拨弦,一曲清歌婉转而至。
众人见此也都围住不走了,直待一曲终了,萧皇后命人给了赏钱,才有散了的趋势。
苏绰便是正赶着这个时候,笑嘻嘻的道:“本宫听着这曲调很是熟悉,好像咱宫里的一位妹妹呢。”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笑嘻嘻的眸子转向牧也,牧也只是笑笑,装作不知道的模样。
她却不满足自己起的戏就这么完了,“本宫倒是想起了斓妃妹妹的一首古琴,想来听着也是这般的悦耳呢。”
众人闻言一笑,不少心中明白的这时便借故离开了,剩下的虽有人说是有些像,却也很快就都散了。
因得令今晚要在宫中留宿,牧也便借道和常焉一起回了她的储龄宫。
牧也觉得宫里的轿子还不如外面的舒服,虽走的很慢却是摇摇晃晃的让人很是难受。
常焉显然没有什么心情在意这些,掀起轿帘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今儿皇上怕是要宿在苏绰那里了,哼,瞧她那个样子,一个从平西来的……”她平素里的修养让她无法说出后面的形容词,但到底她还是看不上平西这个前几年才被皇朝收归的地方。
牧也笑道:“你何必与她一般见识,那话说来你就当没听到就是了。”
常焉心中仍是生着气,却不提苏绰在席上的言语,只捡着别的暗暗嘲讽道:“这还只是刚诞下皇子呢,就张狂成这个样子,往后宫里还不知能不能容得她呢。你瞧瞧她过个生辰,就把你们都叫进宫里来,我看着正宫娘娘的寿诞也没过成这个样子。”
牧也听她提起自家母后,又说起这样的话语,脸上多少有些不好看,别着脸看向帘外的夜景,没再言语。
直到小轿在储龄宫前稳稳的停了,两人一前一后的从轿中下来,浦云早已在后面的暖阁里烧好了茶水,这时倒给牧也,温度正好合适。
常焉将脱下的大氅递给旁侧服侍的丫鬟,似乎有些不满意浦云泡的玫瑰花茶,招呼着西雨道:“去取些新贡的凉茶来,少翊,你不知道呢,这凉茶用南桂谷的清泉水泡了,正好去了它的凉意,别有一番滋味呢。”
牧也并没有接她的话,侧耳向屋内听着,也不理会常焉的招呼,径自向内室深处走去。
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常焉心中也隐隐的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想跟过去,心下里却有些发怵,直到听牧也在里面招呼浦云点灯进来,她才也跟着进了内室。
灯近了,昏黄的颜色洒在她的侧脸上,更是为冷然的侧颜添上了一种暗夜流光的神秘感。一切都近了,牧也手下用力,猛的抽开最底层的衣箱,陈旧的木头“吱呀”的抗议着大力的抽扯,伴随着浦云穿透耳膜的惊呼,长柄宫灯“啪”地落在了地上,一切又回到了原先中的黑暗,寂静之中所有人僵止了动作,只有极小的窸窣生不知从哪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