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请帖送来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虽然牧也早就听过程翼军的威名，但真正看到这样训练有素、整齐规矩的军队时，赞叹之情还是油然而生——十人一列，十人一行，一般的高矮，一样的着装。昏暗的月色下，只见插有红翎的银色盔甲与同色的披风相互交映。

领队的男子也是一身黑色劲装，他的眼眸深刻，五官俊雅，虽是带着沙场上的肃气，但又隐隐透着骨子里的雍和清贵。他见牧也出来，忙拱手作礼：“下官郧西见过少翊殿下。”

牧也虚手相扶，笑道：“将军不必客气，早先便听华恩说过将军，如今一见，确是风姿卓然，气度不凡。”

郧西笑道：“多谢殿下夸赞。”又向牧也解释身后的军队：“殿下不要奇怪，这是王上特意吩咐的。”

牧也笑道：“既然是这样，还要麻烦殿下领路了。”

夜色渐笼，华灯四起。

偌大的露天帐篷由若干只火把围着，照耀着铺在当中的面积极大的地毯。其上绣着的金蛇图腾祥云花案，还有一些极古怪的图案样式，却是牧也从未见过，也不能理解的。

古老的民族，总该给它的子民留下一些独特的文化来。

牧也微品着杯中的奶茶，眸光暗转，观察着场中的坐次，除了北面的主席外，东西两侧都是客席，她自己坐在西侧的首位，东侧的次席上坐的是辞修，而上面的那位，她虽然没见过却也能猜得出——衹江，沉王丰彻。

他身着蟠龙绕云墨色锦缎长袍，腰间似乎用了一根同色的带子束了，但因为有桌案相隔，牧也并不能看得太轻，她将目光上移，想要打量他的面容，却发现此时的他也正在偏头看向自己，他的眼睛很亮，眸色极深，更是格外的锐利而清透。

牧也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在杯中满满的倒上了奶茶，这种北辽特有的饮品虽然在入口的时候让她难以接受，但多喝几口，却也能感受出其中的细腻奶香来。

既然对面的人不能打量，牧也并不能将这段时间白白浪费，毕竟在主人未到宾客已至的时间里，总会透漏出很多信息来。

侧耳听着下首的孙宰辅热络地招呼着进来的朝臣，她在大苍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孙宰辅广结朝中之臣，甚至已经将手伸向了另外的三个朝廷之中，想要架空华恩来独掌朝局——他的想法，四国之中已是无人不知。

如今亲自到这边来，却也有不少面上逢迎内心拒绝的人，牧也小心的留意着他们，知道这是华恩扳倒孙宰辅的有生力量。正想着，却听宫人远远的声音传来：“王上到——”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牧也亦是随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长长的回廊那头，一女子在宫人的拥簇之中翩翩而来。她梳着高高的发髻，带着祥云彩凤朝冠，绣着古老图腾的绯色长裙，弧状的裙尾拖在身后，仪态端庄，举止雍然。

华恩一笑，道：“有事耽搁过来晚了，来人，上酒，我自罚三杯向众位贵客谢罪。”一旁的宫人呈上酒来，她依次饮了三杯酒，干净而利落。

而后环视座上的众人，笑道：“对于诸位的到来，我感到非常荣幸，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诸位见谅。”她持着酒壶将自己的杯子斟满，转脸向丰彻道：“沉王殿下，久闻美名，今日一见确是卓姿不凡。”

丰彻忙回礼道：“早前便听闻殿下美貌，如今见到却是内外兼修，实在是天之骄子。”他的侧脸如雕，面容深邃，清贵雅痞。

华恩笑道：“赞美的话语听起来真是让人愉悦。”正打算仰头喝了杯中的酒，却听旁侧的辞修笑道：“不如王上一并喝了小弟的酒吧，若真是要小弟既喝了杯中的酒还要说些恭维的话语，实在是做不来呢。”

华恩巧笑道：“早就听闻辞修公子喜爱流连杨柳富贵家，听着吴侬软语品着花酒。怎得到我这里就要推辞了呢？”

辞修朗声一笑道：“小弟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儿，怕酒饮得多了对王上失了礼数，回头王兄又要责怪了，还请王上赏个脸容我去吧。”说罢仰头便饮尽了杯中的酒。

华恩一笑道：“这还真是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呢。”又与沉王举杯对盏，各饮了三杯酒，这才算完。

她转身走向牧也笑道：“女人不为难女人，来吧，就一杯，算应付了礼数。”

牧也接过她递过来的酒杯，笑道；“王上还真是体贴。”她对视着她的眼眸，嘴角闪过笑意，自是饮尽了杯中的酒。

牧也将手中的酒杯放到一旁丫鬟托着的盘子上，笑道：“王上的礼数尽了，我大苍的礼数也得周全。”说罢她向桃笙吩咐了几句，紧接着便有四名宫女手捧锦盘进来。

牧也将锦盒递过去，笑道：“略作薄礼，恭贺王上继位登基。”

这是四国间惯有的礼仪，不过送了这样的礼，就说明对方是承认新继位的君王了。

宫宴到这里才正式开始。

北辽宫中从不设女乐，国宴之上通常以骑兵鼓乐或者是朝臣清歌作为贺礼。这日更是启用了最高的礼仪——由程翼军的精锐部分演奏《国风》中的曲目，这首曲目选的精心，既有恭贺新君登基，又有众臣拜见之意。末了又有孙宰辅代为清唱，以感谢三国派遣使者贺礼。

宴散后，牧也乘了小轿回驿站，刚下了小轿，便有伺候的宫女递上一封请帖，恭声道：“殿下，这是宫中送过来的，请您明日到阿齐姆尔庄园游玩。”

“这样快，那看来就是今晚了。”牧也心中暗想，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应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心中仍是盘算着，以桃笙的易容术是足以遮住那些无关之人的眼睛，那么，也就是这个晚上，同时，也只有这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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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也一手提着长裙的裙摆，一手抱着古琴，混在乐女队伍之中，跟着进了阿齐姆尔庄园，借着转弯的机会，她侧目看向正在逐个的认真审查入园人身份的守园侍卫，心下不由得一笑：保险工作做的到还是周密，只可惜这种例行的检查对她而言早已是轻车熟路了。

这里的夜依旧是喧杂的，来往忙碌的人们使整个庄园看上去都在不停的攒动。侍卫们将长案一张张的搬到堂厅中，又铺上华美精致的桌布，各式各样的用具也相继摆到了桌上，很难想象这座属于孙宰辅的园子已成为了各国使臣奔赴北辽的必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