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腿都站麻球,谁过来扶我一下?”刘村长说着,伸出手来。
“我来,我来”。旁边的人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扶手的扶手,扶腰的扶腰。黄元龙也凑上前,“刘叔,您老辛苦了,我背你回去呗?”满脸尽显殷勤。
“不用了,我稍微休息下,等下还有事要和大家说。”刘村长摆了摆手,问:
“今天大伙高兴不?”
黄元龙抢着说道:“咋不高兴?简直高兴坏了,大伙说是不?”
“是啊,是啊!比吃了唐僧肉还高兴。”旁边的人附和道。
“看把你能的,还吃唐僧肉!”
刘村长看向说话的人:“唐僧肉没有,红烧猪肉倒是有你想不想吃不?”
“想吃啊!不想吃是二傻子。”
“吃你个头!好了,扶我起来。”
再次站在土包上,看着四周叽叽喳喳的人群,刘村长大声喊道: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见四下里安静了下来,他接着说道:
“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值得庆贺,因此,我决定:“今天把我家那头猪宰了给全村老少爷们打个牙祭。”
众人一听,都炸开了,激动的神情不亚于刚才。对于绝大多数的山里人来说,他们有太久没有闻过肉腥味了,更别说吃。
“刘村长万岁!”黄元龙在底下大声喊道。
“你小子别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刘村长作势要撕,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要吃猪肉啰,我爷爷没骗我!”
牙子高兴地跳了起来,小手中还捏着两把沙子,扔向半空。旁边的人急忙闪开身来。
“别玩皮,牙子!”李老根喝叱着牙子,眼晴看向众人,却是一脸尴尬。
“好了,老根哥,孩子小不懂事,别吓着他。”刘村长劝解道,也没有问他为啥提前就知道这事。
“另外,县委罗县长昨天特意向我了解了我们村的情况,他知道大家都过得很苦,很累。因此,他特批给我们村一百五十斤大米和十斤面粉,估计今天下午两点钟左右到。”刘村长接着向李文定说道:
“文定,到时你带几个人去渡口接下船,帮县上下来的同志运下东西。记住,要热情点,还要把他们都请来。”
李文定点了点头说:
“好,我记住了。”
“散会,现在回家,杀猪吃肉去!”
众人轰地应了一声。
“喜子哥,走啰,回家吃猪肉啰。”牙子高兴地拉着喜子的手,往回跑去。
三间茅草房,显得有些破败。院子不大,此刻却是人来人往,有提锅的,抱碗筷的,抬桌椅板凳的,热闹非凡。
这里正是刘村长的家。
李老根和刘村长坐在院落中间,两人惬意地晒着太阳,东一句西一句聊着,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
“杀猪,打整这些杂事都交给年轻人去干,我们老了,干不动了。”刘村长感叹道。
“是啊!术清(刘村长原名刘术清),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一起上山掏鸟蛋的情形吗?你爬树时裤子开裂,当时屁股蛋都露了出来。结果,鸟蛋没掏着,倒是回来时被你妈掏了一顿。当时你那哭喊声,啧啧,怕是十里外都能听到。”李老根取笑道。
“咋忘得了!”刘术清满脸追忆:
“真怀念被我妈打的感觉!”
李老根没有再说话,他从腰间取下烟袋,点上烟,默默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慢慢地在空中飘散,他看着,看着,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刘术清也没有再说,他微闭着双眼,思绪却飘得很远,回忆像一艘小船,徜徉在时光的海洋里。
两位老人仿佛都睡着了,甚至李二楞子他们杀猪时猪那惊天动地的呼声也未把他们唤醒。直至某一刻李二楞子的喊声在他俩耳旁响起,两人才从深深的回忆中退了出来,回到现实。
“刘叔,二叔,猪肉打整好了。”
刘术清看着李二楞子,脑袋还有点发懵。
“打整好了交给你大嫂她们做就行了,做饭是女人们的事情。”
“不是,刘叔,”李二楞子说道:
“我是想说,全村二百多接近三百人,反正一只猪也肯定不够这么多人吃,您不如拿些起来放起,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哩。”
“术清,二楞子说得有些道理,你就听他的吧。”李老根也劝道。
“不用了,今天就是要让乡亲们整高兴。”刘术清摆摆手。
“那你把给二柱子留着结婚的猪杀了,到时候……?”李老根小声问道。
“没事!我已经和柱子还有娟子他俩商量好了,他俩表示理解,还同意把婚礼推迟到明年办。”
“对了,你柱子哥哪去了?”刘术清看着李二楞子。
“他和我哥一起到渡口接船去了,怕是要回来了。”
“二楞子!二楞子!”就在这时突然传来黄秀兰的喊声。
“咋的啦嫂子?”
“你回去我家地头多采些蒜苗过来,屋头还有些豆瓣,干辣椒和花椒,一起拿过来。对了,再多提些土豆过来,人多,多烧点土豆在里头。”
“知道了嫂子,我马上去。”李二楞子说完,快步向自家走去。
“待会,咱哥俩整一口?”刘术清笑吟吟地看着李老根。
“好哇,别到时候又像当初那样搂着张寡妇又唱又跳的。”李老根笑着打趣道。
刘术清不由得老脸一红。
李老根说的这件事,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他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时候他还年轻,还没有结婚。黄家院子头黄秀兰她大伯黄明全家打发女,他去了,在酒席上多喝了几口,就丢人了。不过,他敢发誓,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喝酒,他也不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就喝了几口,人就轻飘飘的,兴奋起来,搂过坐在他身边的张寡妇就跳了起来。反正他也不会跳舞,就瞎跳呗。当时,人们还打趣他:
“清子,你是不是对人家张寡妇有啥想法?要不要给你俩撮合撮合?”
后来,李老根还对他喝酒进行了经典式总结:“喝上三口脸红,喝上六口唱歌跳舞,喝上九口直接拖回床。”
“那时候的张寡妇真美啊!那模样真俏,身段真妙!”
刘术清心里回味道。那个时候他正年轻,血气方刚的,要说没有点想法,恐怕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可就是碍着对方的寡妇身份,心里有些犹豫。还没想好该不该下手,该如何下手时,却听人说,媒婆已经给她找好婆家,嫁到万里乡去了。据说她男人是一个木匠,对她还不错。
为此,刘术清心里怅然若失了许久。想道这些,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人是命,秃子是病。
“术清,要不把你当初唱的那首‘思郎歌’再整几句来听听?”
“滚!你个老梆子!”刘术清啐了一口。
旁边李老根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李文定和安子几人扛着东西走进了院子。
“回来了?咋就你们你个?县上下来的同志怎么没来?”刘术清问道。
几人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他们说县上这几天事多,特别忙,这回就不来了。”
李文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喝急了却被呛着,他使劲咳了几声,说:
“罗县长让他们捎回一句话,说等他这几天忙过,他要亲自过来了解我们村的实际情况。”
“罗县长要来?”刘术清心里不由激动起来:“他有没有说好久过来?”
“说是三四天后,到时水利局的人也和他一起过来。”李文定回答道。
“好哇!你们看,共产党的大干部就是实在,马上就要来给我们解决实际困难来了。”
李老根在旁微微点头。
“文定,”刘术清沉吟了一下,说:
“称个十斤大米交给你婆娘她们,让她们多切点南瓜和红薯在里面一起煮,人多免得到时不够吃。另外,再称个二十斤大米今晚给村子头特别困难的那几户送去。余下的米和面先暂时别动,放好以备不时之需。这事你和柱子二人负责安排,记住不得循私!”说到后面,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您就放心得了,爸,这事我和文定哥一定会办得妥妥当的。”柱子在旁边说道。
“是啊刘叔,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李文定附和道。
“嗯。”刘术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交给你二人办我也放心。”
众人天南海北地吹着。不过吹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什么王家的老母猪掉粪坑淹死了,许家媳妇刚生个小崽子才四斤,还不晓得养不养得活啦等等。他们没有对所谓的‘国家大事’高谈阔论,这些事情对山里人来说离得太过遥远。
“开饭啰!”黄秀兰的声音传来。
众人站起身,李老根看到牙子和一众孩子早早趴在桌子上,眼瞅着厨房,手里紧紧攥着筷子,不时还咽着口水。看样子是闻到肉香,馋坏了。
“今天大伙可劲吃,人人都有份!”刘术清大声喊着。
这顿饭,人人都吃得很欢畅。牙子吃完了,打了个饱嗝,用食指撸了下嘴角的油,将指头放进嘴里吧唧了一下,还意犹未尽地看了眼桌上早已空空如洗的碗。
刘术清当然也喝醉了,他是被李老根和柱子几人扶上床去的。
在床上的时候,满身酒气嘴里还像刚才酒桌上和柱子爷俩脸红脖子粗似地猜着拳:
“哥俩好呀,四季财呀,匹马呀……”
朦朦胧胧中,刘术清睡着了。他的耳畔仿佛听到有人在唱歌,是那首他喜欢唱的巜思郎歌:
妹在这头哟,哥在山那头,中间隔条河哟,名叫大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