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山间还弥漫着一层薄雾,在阵阵轻风的吹拂下,雾气随风飘荡,山间的林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山下的村庄里,四处升起了袅袅炊烟,弥漫在乡村的角角落落。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山里人的日子过得总是这样平淡,朴实,与世无争。在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地种好,多打些粮食,懒惰就会饿肚皮。
李老根老早就起来了。人上了岁数,睡眠就少多了,再加上昨天多喝了点酒,半夜四点多他感到口渴得厉害,起来喝了些水,就没有再上床去睡。睡也睡不着,他干脆披上衣服,在堂屋里抽了袋烟,坐到了天亮。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感觉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看来以后得少喝点,不比年轻时了。”他想。
“也不知那老货怎样了?怕是昨晚又吐了一大滩。”想到刘术清吐在地上的那些肉,心里暗道一声“可惜”,真他妈浪费,就不能少喝点?
不过想起在桌子上他爷俩猜拳时的样子,两人喝得满面通红,猜到“哥俩好呀”时,柱子对他说:
“您输了,喝!”
刘术清大声说:“好!我输了,喝!”李老根忍不住笑了。
又坐了一会,李老根起身轻轻推开房门,见牙子还在熟睡,他关上门,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入了院子,他提上一把锄头便走了出去。
早晨的空气真清新,他陶醉地使劲吸了一口,空气中还夹杂着淡淡的青草味和野花香。
随着乡间的小道,他缓缓向后山走去。那里有一小块地,还是儿子和他媳妇在世时,他们三个人一起开恳的。地里种了些蒜苗,他想趁着牙子还没睡醒,抽空去锄会草。
此时的田埂间有很多人影,都在自家的地里忙活着。远远的山道上下来了两个人影,李老根走近一看,却是李文定和黄秀兰两口子。两人都背着一大捆柴,身上湿漉漉的,不晓得是汗水还是露水。见是李老根,黄秀兰率先问道:
“二叔,这么早您干什么去?”
“我去地里锄会草。”
“锄啥子草!您这么大岁数的人,万一有个闪失牙子咋办?您别去了,让我家李文定抽空去给您锄,那么宽点地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李文定在旁憨憨笑着,说:“是啊二叔,我把柴火背回家便过来给您锄。”
“不用,你两口子事也挺多,忙都忙不过来,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平常还得锻炼着,要不真生锈了。”李老根连连摆手。
二人见他坚持,就没再说什么,只说让他小心些便下山去。
李老根走到田间,便锄起草来。杂草不深,但到处都是。锄了会儿他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在田埂上休息。看着眼前绿油油的蒜苗,他不由得想起和儿子儿媳三人一起开恳这块地的情景。没来由地心里一酸,他取下烟袋点上烟,默默地吸着。
“哪天还是去看看她们母子三人。”他想。
牙子曾经多次天真地问他:
“爷爷,我爸妈呢?”
他每次都抚着牙子的头,说:
“你爸妈出去挣大钱去了,只要牙子听话,他们回来时我让他们给你买糠吃。”
每次说这话时,李老根的心里有如刀绞。“孩子还小,对‘生死’的概念还很模糊,等他稍大点才告诉他,迟早都得面对。″李老根心里想道。
又坐了会,他沉起身,将锄头扛在肩上向山下走去。弯曲的山间小道上,只留下老人一道萧索的背影。
平平淡淡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村民们还是和以往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这天中午,刘术清正在院里晒棉被,突然,李文定急匆匆跑了进来。刚进来,他就大声喊道:
“刘叔!刘叔!”
刘术清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说:
“你小子就不能声音小点,老子又没聋,听得到。”
“是县上下来人了,我一个都不认识,就先跑过来告诉您。”李文定喘着气说,额头上尽是汗。
“真的?”刘术清的声音攸地提高度:
“他们在哪里?”
“我和秀兰本打算今天去趟城里买些白菜种子,刚到渡口就看见船上下来好些人,得有七个,他们说他们是县里的,还问我认不认识您。我就说您是我叔,是一个村子的。”
“那他们到哪了?”刘术清急声问道。
“我也不晓得,这不,我先回来给您报信,让秀兰后面领着他们过来,这时估摸着到沙坝头了。”
刘术清风一般跑进里屋,胡乱抓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钮扣也来不及系,边走边对李文定说:
“快跟我一块出去迎接。”
两人快速地走到沙坝头,见到远处有几个人正在那里议论着什么,边说还边对着远处指指点点。姜秀兰背着个萝?,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二人快步走了过去。刘术清一看,中间那个戴眼镜,穿着件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不就是那天开会的罗县长?其他几人他倒是没见过。
“罗县长啊,可把您给盼来了?”刘术清伸手双手,又赶紧缩了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伸出手去。
罗县长微笑着伸出手来握住刘术清的手,热情地说:
“刘村长,我们又见面了。”
说完,他看向身后,说:“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海螺村村长刘术清同志。刘术清同志不认识大家,你们来和他做个自我介绍吧。以后大家都可能会在一起工作,不认识哪行!”
大家便笑着和他做了介绍。可刘术清的记忆力不好,一下子那么多名字他也记不住。他唯一记住的是那个和罗县长一样戴眼镜的年轻人,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叫刘士,水利局的。刚才他还和他开玩笑说:
“都是老刘家的,三百年前我们是一家。”
其实他心里在笑:“刘士,‘牛屎’,怎么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还有一个短头发的女孩,他也印象颇深,叫赵雪,二十出头,眼睛大大的,模样挺俊俏。
“刘乡长,”只听罗县长开口说道:
“能不能带我们去你们村委会,开个临时会议?”
刘术清为难道:
“罗县长,我们这儿哪有什么村委会。我这个村长,还是因为我多少识几个字,大伙瞧得起才选我当的,这里目不识丁的人那可多去了。”
“这样啊!”罗县长沉吟道:
“那请你给我们找一个地方,因为要做笔录,站着可不行。”
“那去我家行吗?”
“行,就去你家,只要你不嫌弃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罗县长爽朗笑道。
“哪能呢!贵客登门,求之不得,请都请不来。”刘术清客气道。
“那好,我们路上边走边说。”罗县长接着说道:
“你这样,你把你们村在当地有影响的人都请到你家,我们大家坐拢摆下龙门阵。”
刘术清稍稍沉吟了一下,对李文定两口子说:“文定,秀兰,你二人去把李老根和黄家院子头黄万荣请到我家,一人去请一个,告诉他们务必要到,动作快点。”
两人应了一声,各自离去。
不一会,众人来到刘术清家门前。还没进门,他便大声唤道:
“柱子,快把屋头的桌桌椅椅全搬出来,有客人到。”
听得这话,柱子从里屋走了出来,见是刘术清,他身后还有好几人,看上去气度不凡,但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
“这是我家老二,叫柱子。”他转身对罗县长说道。
“你好,柱子,小伙看上去挺精神。”罗县长笑着伸出手来。
柱子涨红着脸,看着罗县长伸长的宽厚的大掌,握也不是,不握也不是,紧张地搓了搓手,偏头看着刘术清。
“没出息的东西,”刘术清喝叱了柱子一声:
“这是罗县长和县上的几位同志,还不去搬凳子去。”
见柱子低着头走进屋去,他又笑着对罗县长说:
“请大家莫怪,山里娃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到生人有些胆怯。”
“没关系。”几人应道。
柱子刚摆好桌椅板凳,李老根和黄万荣二人也先后到了。在刘术清的介绍下,两人也显得有些局促。毕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
罗县长见二人有些紧张,便笑着示意他们坐下。
“今天来的目的,”罗县长开口说道:
“是因为县上了解了你们村的实际情况,知道大家都很穷,过得都很苦,还知道海螺村是全县最穷的一个村。”他顿了顿说道:
“可是乡亲们哪!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生活会这么苦吗?”
看到几人都没做声,他接着说道:
“在旧社会,可能你们有心想努力去改变些东西,但却有心无力,因为你们得不到支持。可今天不一样了,我们的新中国成立了,我们的党和政府,就是要让大家都有衣穿,有饭吃,每个孩子都有书念!刘村长,还有这二位老同志,你们都是在本地方有一定影响力的人,因此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能具体谈谈吗?”罗县长看着三人,问道。
刘术清看了看罗县长,心里斟酌了下用词,开口说道:
“我们这里地理位置不好,交通不便,出山靠船,每年都有人被淹死。还有就是这四周都是沙地,种啥都不出……”
“你说的这些都是实际情况,”罗县长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偏头看着刘士:
“小刘,你们在以前汉源县县志上查询过这片沙地大概有多少亩没有?”
刘士用手扶了扶眼镜,答道:
“查过了,这片沙地从海螺村最南端一直到河下游的桂贤乡,大概有二千三百亩。”
罗县长定定地看着刘术清三人:
“刘术清同志,经县委开会议定,要让沙漠变绿洲,唯一的一条出路便是:背—土—填—沙!”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背土填沙!”三人一听,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互相看了一眼,眼里尽是震撼。
刘术清吃惊得话都抖不明了:
“这么大的工程量,得需要多少人力,需要多少方土!而且,从哪弄这么多土来?”他用近乎目瞪口呆的表情,直直地看着罗县长。
“这些不用你们担心,你只需要负责组织好你们村能挑能背的劳力,其它的你不用管,由县里统筹安排。另外,鉴于你们村的人手少,因此县上决定再从其它乡镇抽调五千劳力支援你们。这个工程完成后,我们还要修路,修堰道,架桥,修学校,让孩子们都能得到良好的教育。”
刘术清早就说不出话来了。良久,三人才缓过神来,嘴里喃喃地说:
“感谢政府,感谢共产党,感谢伟大领袖***。”
罗县长笑着看向三人,说:“好了,我们就先走了,还要到中坝村去考察下,再见。”
说完,几人走出门去。
刘术清这才反映过来,连忙追到门口:
“罗县长你们大家吃过饭再走嘛。”
几人回过身,罗县长说:
“不了,下回一定叨扰。”说完,他向刘术清挥挥手,转身离去。
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刘术清嘴里喃喃说道:“水都没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