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这天一大早，丁集头整好衣冠，打了个大哈欠准备上工。

他上工是有规律的，小集人少，他就在家歇着，看看书，下下棋。大集人多，人一多，事儿就多，事儿一多，他就得出面解决，所以，每逢大集，他都会早早的到集市上转一圈，威风凛凛，傲气十足。想当初他岳丈大人给他谋这个差事的时候，他还不满意，认为这是误了他入仕的大好前程。现在想想，幸亏听了娘子的劝，要不然哪来的豪宅一座，良田百亩，店铺几家？

丁集头满心欢喜，昨天丁灿茹得到了鲁老夫子的夸赞，他的脸上闪着荣耀的光。就说嘛，他丁集头的闺女，自然是全县城最好的。

正在自我得意，突然眼前一团“火”飞过，丁集头眼疾手快，一伸手抓住了丁灿茹：“臭丫头，又往哪里跑？”

真是“冤家路窄”，丁灿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明明看见自己的老爹走了好大一会儿了，怎么现在还没出大门？也真够慢的，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丁灿茹眼珠一转，嘿嘿笑道：“麻烦你老松手，我奉母亲大人之命，到齐鲁绣庄取衣服。约好了现在就去，迟了怕是不妥。”

“胡说，”丁集头说道，“撒谎都不会，这个时辰绣庄根本就不开门。说，又想做什么坏事？我可警告你，不许再去找鲁老夫子的麻烦。”

“放心，鲁老夫子态度那么好，我不会再找他的茬的，我丁灿茹懂分寸，识大体。”

“还懂分寸？还识大体？”丁集头笑了，“那好，今天不许出门。”“我真有事，不信你问我娘，我娘来了。”丁灿茹往后一回头，开口叫了一声“娘”。丁集头信以为真，刚一转身，丁灿茹挣开他的手，旋着一阵风跑了出去。

刚跑出大门，迎面正碰上岳宸枫，丁灿茹先是一愣，接着又笑了：“哈哈，我还没去找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够自觉。不过巧了，本小姐最讨厌你这种找虐的，没劲。我宣布，你的危机解除，我不陪你玩儿了。”

岳宸枫见她活蹦乱跳的，知道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他说道：“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找丁集头。”“找我爹？”丁灿茹柳眉一竖，“来告状？我倒是小瞧你了。不过你可要想明白了，你要敢告状，咱这梁子可就结大了。我丁灿茹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凡是告我状的都没好下场。再倒霉，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岳宸枫皱了皱眉：“你说你一个小姑娘，说话怎么跟个地痞无赖似的？也不觉得臊得慌。你家这么大的宅子还放不开你吗？一天到晚的惹是生非，也不怕哪天倒了霉是非砸你头上。”

“怎么？你想教训我？我呸，要教训我也轮不到你，我爹还活着呢。”

“那是你爹，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行行行，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找你爹有事。”岳宸枫厌烦地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理她。

“你敢撵我？好，卖豆腐是吧？集东头，我记下了。我丁灿茹正式通知你，从现在开始，我和你死磕到底，不死不休。”

扭头看见丁集头从大门里出来，丁灿茹嫣然一笑：“爹，有人找。”说完，又回头冲岳宸枫做了个鬼脸，一阵风似地跑了。

“谁找我啊？”丁集头左拽右摇着晃出了大门。

岳宸枫抬头一看，只见从大门里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头有点大，眼睛有点小，鼻梁有点塌，嘴巴有点歪，耳垂有点肥，膀背有点厚，肚子有点凸，个头有点矮，不是旁人，正是丁集头。

岳宸枫忙上前深施一礼：“见过青天大老爷。”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岳宸枫知道，只要高帽一戴，是人都得乐。果不其然，丁集头笑了。

“青天大老爷？你这小伙子，可真会说话。”自打知道自己入仕无望，丁集头着实痛苦了一阵子。要知道，他做梦都想皇榜高中，然后春风得意，威风凛凛地坐在大堂上，听万千民众齐呼一声“青天大老爷”。只可惜……

还别说，刚才岳宸枫那一声青天大老爷，叫得他浑身舒爽。人一高兴就想笑，一笑两眼就眯成了缝。丁集头眯着眼看着岳宸枫：“小伙子，有事儿就说，本集头为你做主。”

“谢青天大老爷，”岳宸枫拿出银子塞到丁集头的手里。丁集头掂了掂，沉甸甸的，他更乐了。

岳宸枫说道：“小的岳宸枫，岳家庄人氏，刚学着做了几块豆腐，想拿到集市上换几个零钱花。初来乍到，也不懂集市上的规矩，还请青天大老爷指点一二。”

“做豆腐的。嗯，就在集东头安个摊儿吧，正好集市上卖豆腐的少，县城里人又多，确实有些供不应求，你来也能解决一下难题。”丁集头嘱咐岳宸枫，“虽说同行是冤家，但也不能伤了和气。老黄头年纪大了，在集市上也呆了好多年，也算集市上的有功之臣了，你还年轻，必要的时候多尊重尊重他。”

“是。”岳宸枫答应着。

“去吧，”丁集头又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说道，“行商坐商交的税不一样，到时候会有人找你的，不管多少，按时交上就是。回头我再帮你想想办法，给你找补回来，你不要往外嚷嚷。”

集市东头，丁灿茹煞有介事地站在豆腐摊前，帮着岳青杨招揽生意。

“她怎么在这儿？”岳宸枫问。岳青杨说道：“她说要赔偿咱们的损失，但是又没钱，只好来给咱们帮工。”“你同意了？”“她说是你同意的。”“胡说，我什么时候同意了？我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岳宸枫压着火气对丁灿茹说道，“丁小姐还是回家吧，我们生意小，用不着帮工。”

丁灿茹知道岳宸枫心里正烦着她，也不抬头，一边拿菜刀切着豆腐一边说道：“晚了，我已经决定了要留下来，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赶我走。”

岳宸枫心里这个气，可他现在知道了，这个人不能惹，于是，他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昨天那块豆腐也值不了几个钱，就不劳丁小姐赔了，丁小姐还是请回吧。”

“赔不赔我说了算。本小姐长这么大，还从没做过买卖。我决定了，以后没事就来帮你们卖豆腐。行了，你也不用谢我，忙你的吧。”

“谢你？喂，你干什么？”看到丁灿茹把豆腐都切成了丁，岳宸枫顿时火冒三丈。丁灿茹得意地说道：“这叫服务到家。反正他们买回家还得动手切，我丁灿茹代劳了，又不多收他们的钱，他们应该感谢我才对。”她拿起几块豆腐放进嘴里，突然，脸色一变，“坏了，天太热，豆腐都酸了。”

“不会吧？就是因为怕酸了我们才改成后半夜做的。”岳宸枫拿起几块豆腐尝了尝，“没有啊，我怎么没尝出来发酸？”“哈哈哈，”丁灿茹笑得捂着肚子直叫疼，“我以为你只是个小气鬼，原来还是个傻子。”

“丁灿茹！”知道自己被耍了，岳宸枫恼羞成怒，“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还是回家缝缝布绣绣花吧。”“你敢吼我？好，有胆量。想赶我走是吗？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份心吧，因为我不知道被你赶走后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比方说，往你的豆腐里加点什么东西，沙子，土，还是大粪？或者是再来个什么意外，把你的车子撞翻？”丁灿茹很无奈，“世事难料，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丁灿茹！你威胁我？”

“威胁你又怎么样？除非你不再卖豆腐。哦，对了，你家在哪？如果你不卖豆腐了，我上哪去找你？”

岳宸枫厌烦地皱着眉，这要是个男的，他早一脚把她给踹出去了，流氓，地痞，无赖。可是对着一个女孩，岳宸枫真是没辙了，除了忍，他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盼着这位大小姐累了，烦了，腻了，自己就离开了也说不定。

远处吵吵嚷嚷的，老黄头领着丁集头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后边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一边走，老黄头一边怒气冲冲地说道：“我年纪一大把，哪是他们的对手？抢了我的模具不说，还追到家里恐吓我。丁集头你也知道，我在这里卖豆腐也有些年头了，一直是老老实实地做买卖，从不欺瞒坑害顾客，更别说招惹是非了。谁曾想老了老了，碰上这么俩强盗。丁集头，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很快，吵吵嚷嚷的人群就来到了岳宸枫岳青杨的摊子跟前，老黄头指着他俩说道：“就是他们。”

丁集头沉着脸问：“新来的？”岳宸枫先是一愣，接着忙深施一礼，毕恭毕敬地说道：“昨天摆过一次摊，今天是第二次。”

“你们抢了老黄头的东西？”

岳宸枫满脸惊愕：“抢东西？抢什么东西？”

丁集头说道：“老黄头控告你们抢了他的模具。”

“冤枉啊，”岳宸枫喊了起来，“这青天白日的，老黄大叔，你也是年纪一大把，怎么能说出这种昧良心的话？我家的模具是新做的，又干净，又好使，我没事要你的模具干什么？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岳宸枫伶牙俐齿，先是死不认账，后是倒打一耙，他说道，“好你个老黄头，真是坏了心肝肺。昨天你说身体不适，央告我们兄弟俩送你回家。为了谢我们，你还硬留我们喝茶。说句实在话，我们是真心不想喝你的茶。你年老体衰，别再传染给我们什么病，真要这样，我们兄弟俩的小命可就毁在你的手里了。”

“你胡说，我身体硬朗得很，哪有什么病传染给你们？是你们自己有毛病吧？”老黄头急了，这是要断送他的财路啊，真要是传出去他身体有病，谁还敢买他的豆腐？

岳宸枫说道：“你也别着急，有没有病，年纪大了谁也不敢保证。你刚才说什么？我们抢了你的东西？那你找好了，找出来，我们认打认罚，如果找不出来，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县衙离这也不远，诬陷应该不是小罪吧？其实，明眼人谁看不出来，找模具是假，你是因为我们抢了你的买卖来报复我们才是真。我说老黄头，你每天故意只做两块豆腐吊着大家的胃口，吃个豆腐还得早起排队，这么多年拿大伙当猴耍，也该收手了。做人不能太绝，有买卖大家做，有钱大家赚嘛。”

人群中一片哗然，他们做梦都没想到，老黄头是这么的阴险狡诈，平日里真是看错他了。大家纷纷表示，再也不买他的豆腐了，别到时候传染上什么病。

本来是想来找事的，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老黄头早就气得脸色蜡黄：“你……你血口喷人。”他知道，自己输了。

原本以为他们两兄弟年轻气盛，一听说自己不想干了，一定会多做两块豆腐带过来。他们的模具不够，自然会用上自己的。抓贼抓赃，证据在，还怕赶不跑他们吗？再说，自己的模具是榆木的，质地硬不走型。不像他们，用的是柳木的，质地软，不结实，还容易生虫子。他们又不傻，没有理由不用好的用孬的。没想到棋差一着，他遇到了对手。

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他强烈要求丁集头到岳家庄去搜。丁集头脸色一沉：“不就是两个模具吗？为这么点小事跑到人家家里去，还不够我脚程费的，亏你想的出来。”老黄头弄了个没脸，他恼羞成怒，一边喊着“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砰地一下掀翻了岳宸枫的豆腐，恨恨地离开了。

人群散了，丁集头看了一眼岳宸枫，也走了。

丁集头一走，丁灿茹大摇大摆地从旁边的馒头房里走了出来，像敬神一样仰望着岳宸枫，眼里满是崇拜：“哇塞，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厉害，牛。哎，你给我说说，这一条条一套套的，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哎，你教教我，怎么着才能光说话就能把人气死。哎，你倒是说话呀，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这会儿怎么又成哑巴了？”丁灿茹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岳宸枫转来转去。

岳宸枫去扫地上的豆腐，她就跟在他身后看他扫豆腐；岳宸枫往小推车上搬模具，她就跟在他后边看他搬模具。一边在后边跟着一边还嘴不停，嗡嗡嗡，跟个苍蝇似的：“你也够倒霉的，连着两天没赚到钱了吧？哎，小气鬼，这次你让谁赔？”

岳宸枫说道：“我不叫哎，我有名字。”

“知道。你叫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知道还问。”

“怎么了？我是说我知道你有名字，但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哎，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岳宸枫差一点被她气笑了，他说道：“明天是小集，买东西的人少，就不劳烦丁小姐了。”“那不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玩的，不能半途而废。再说，你还没教我怎么气死人不偿命呢。本事没学到手，我是不会走的。放心，只不过是过过秤，收收钱，我不累。”“谁说你累了？我是嫌你碍事。”“嘁，我最讨厌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人了，虚伪。”

岳宸枫知道完了，他嘟囔道：“阴魂不散。”“谢谢夸奖。”丁灿茹眯眼呲牙张开十指向岳宸枫抓过来，“别想逃，我就是成了鬼也不放过你的。”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岳宸枫皱着眉头闪到一边，丁灿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