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岳青杨所料，二爷家的早饭确实晚了很多。

出门饺子回家面，郭子婶把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看见岳少松他们五个进来，笑着说道：“锅里还有很多，我这就给你们盛。”岳少松说道:“我们吃过了。”“吃过了就少吃点，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七个男人在堂屋，柳月瑶被二奶叫到了里屋炕上。

家里多了个人，贾世清忍不住好奇，不时地偷眼往屋里瞧：“那是谁？”他悄悄地拽了拽身边岳子杉的衣袖，低声问道。

“咳。”二爷猛地一声咳嗽，贾世清习惯性地一哆嗦，慌乱中，一筷子面条全塞进了嘴里，吐不敢吐，咽又咽不下去，直憋得满脸通红，两眼流泪。众人看着他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只好都装作看不见，埋下头去自顾自的吃饭。

贾世清偷眼看柳月瑶，柳月瑶也在打量贾世清。长相随了郭子叔，因为瘦，脸比郭子叔的要有型，只是肤色有些黑。个头比郭子叔高，不愧是当兵练过的，腰板很直。左手背上有条疤，像条毛毛虫似的趴在那里，很瘆人。只可惜，没戴盔，没穿甲，也没拿兵器。柳月瑶很失望，嘴里的面条没滋没味的。

团圆饭，一吃就是一天，吃了早饭吃午饭，吃了午饭又吃晚饭。除了吃饭，就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聊天。

出去几年，贾世清变了，说话吞吞吐吐。问他在哪里当兵，他笑着摇摇头：“保密。”“你们部队的首领是谁？”他又笑着摇摇头：“保密。”“战场是什么样的？”柳月瑶好奇，都说战马嘶鸣，震天动地，可她看了，贾世清骑来的马和自己平时见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高了些，壮了些，马背上有套不错的马鞍而已。

贾世清问道：“这位是？”“我叫柳月瑶，你和大哥他们一样，叫我月儿就好了。”“月儿？柳月瑶？这么巧？”贾世清上上下下重新打量着柳月瑶，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虽有几分姿色，但绝谈不上倾国倾城。

贾世清微微笑道：“月儿姑娘你好。”“咳！”二爷一声咳嗽，岳少松忙说道：“你该叫大嫂。”

虽说是共妻，但明面上柳月瑶是岳少松的正妻，所以贾世清应该给她叫大嫂。

岳少松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腊月十六，贾世清没走，腊月十七，贾世清也没走。看来是要在家过年，二爷一家都很高兴，变着花样给贾世清做好吃的。

贾世清自小和岳家兄弟一块长大，感情深厚，好菜好饭一出锅，他就端了往岳家送。礼尚往来，每次他来，柳月瑶总会找出可口的东西给他吃。一来二往，两个人就混熟了，柳月瑶开始试探着打听战场上的事。

可是每次只要她一开口，岳青杨准会凑过来，轻而易举地就转移了话题，和贾世清亲热地聊了起来。他们从小的友谊，话题多，聊着聊着，就把柳月瑶晾在了一边。聊够了，岳青杨就拽着贾世清去干活，劈完柴扫完院子，两个人一个挑着水桶，一个抗着大镐去砸冰挑水。

几次三番没有说上话，柳月瑶急得百爪挠心，暗骂岳青杨多事。后来柳月瑶想通了，求人不如求己，她准备跟踪。贾世清回军营的时候悄悄地跟在后边，不愁上不了战场。

一天，贾世清端着新出锅的饺子又来了。趁人不注意，岳宸枫偷偷地把他拉到后院，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世清，哥的好弟弟，帮个忙。”“鬼鬼祟祟的，准没好事。说吧，想让我干什么？打狗？还是往四叔家里扔大粪？”“嘿，你个臭小子，这多大时候的事了你还记着？”

贾世清笑了：“你说，咱俩往这墙角一蹲，能不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吗？”岳宸枫看了看四周，也笑了：“还真是。那时候咱俩只要往这后院一钻，就有使不完的主意。”

“嘿嘿嘿，别把我扯上，都是你指挥我行动好不好？你说那时候我也是傻，每次被抓现行，挨揍的都是我。你倒好，一出事比兔子跑得还快。”“最后还不是被二爷识破了？哎呦那荆条打的我哟，三四个月都不敢坐。从那以后我就落下一个毛病，一对着二爷说话心里就先打哆嗦。”

“有事，绝对有事。”贾世清审视着岳宸枫，嘿嘿奸笑着，“让我帮你传话？”“聪明，真聪明。”岳宸枫竖起两个大拇指，嘿嘿笑道，“要不然咱哥俩配合怎么就那么默契呢，二哥就喜欢你这一点，一点就透。”

“改了。”贾世清一甩袖子站了起来，“准没好事，你还是自己去说吧。”“别呀。”岳宸枫把贾世清拉住哀求道，“二哥真有事，不骗你，真的。”贾世清重又蹲下问道：“真的？”“真的，这事只能你去办，别人办不来。”

“又来这招，告辞。”贾世清站起身来，抬脚就走，急得岳宸枫弟弟长弟弟团的，又是一阵哀求。贾世清这才又蹲回墙角，悄声问道：“二哥，这次咱们干什么？是打狗？还是扔大粪？”扑哧，岳宸枫一巴掌拍到贾世清的头上，忍不住笑了：“你小子，耍我呢？”

贾世清一脸严肃：“看我刚才的表情，是不是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嗯，没变，一点也没变。不过，这次咱既不打狗，也不扔大粪，我要认月儿做妹妹。你去找二爷，想办法让他同意。”“你想好了？”来家这几天，贾世清也知道了柳月瑶的尴尬身份。不过他也能看出来，岳家四兄弟都很喜欢她。

让人当共妻确实不对，不过当妹妹？贾世清犹豫了：“爷爷会同意吗？”“所以才找你出面。”“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你用老四那招？说不定爷爷会同意。”“得了吧，我可不敢。”岳宸枫想想都觉得后怕，“老四那一招，二爷都快憋出内伤了。你是没看见，二爷不舍得训斥老四，把气全撒到了大哥身上，一块砚台，差点没要了大哥的命。”

“那这事就麻烦了。”贾世清盘腿坐到地上，手里拿根草在地上划拉着，“扮可怜不行，装强势你我又不敢，耍赖……”贾世清看着岳宸枫说道，“要不你撒泼耍赖试试？”岳宸枫咧了咧嘴：“我敢保证，你二哥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说的也是。”贾世清又沉思起来，“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什么？你快说。”岳宸枫催促道。贾世清神秘兮兮地说道：“留着继续当共妻。”

“滚。”岳宸枫一巴掌打过去，贾世清捂着头喊道：“你怎么又打头？”岳宸枫训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该打。”“你狗嘴里吐个象牙给我看看？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你去找我爷爷。”“臭小子，我有那本事，还找你干嘛？”“本少爷不高兴，不去。”“嘿，你个臭小子，反了天了，你去不去？”说着，岳宸枫抬手又打，贾世清一骨碌爬起来，抬脚跑了。

孙子回来了，二爷很高兴，他拿出岳少松给他买的文房四宝来准备挥毫泼墨。那支狼毫他很喜欢，多少年没用这样的笔了，他今天要书写一下少年时的壮志豪情。

贾世清到家的时候，二爷正在研墨。一看到贾世清回来，二爷就叫他赶紧帮忙。年岁不饶人，他的胳膊酸软乏力，墨条都快拿不动了。

“胳膊又疼了？”贾世清说道，“疼就别写了。”“你懂什么？挥毫泼墨是你爷爷这辈子唯一的爱好。没几年活头了，趁能动，再乐呵乐呵。”贾世清说道：“爷爷身体这么好，能活一百岁。”二爷笑了：“傻孩子，人道七十古来稀，一百岁？爷爷可不敢奢望。东晋书圣王羲之，那么了不起的人物才活五十九岁，比起他来，爷爷已经心满意足了。”

“爷爷喜欢王羲之？”“王羲之笔力雄劲，入木三分，你爷爷我穷其一生，也不及他万分之一。良师出高徒，强将无弱兵。王羲之一生七子，五个儿子都是书法大家。北宋黄伯思《东观馀论》云‘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焕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子孙万代，王氏一门书法，得以绵延不息。再瞧瞧你，好好的书不念，去当什么兵？这次回来就不许再走了。”

“爷爷，正如您的爱好是泼墨一样，我的爱好就是去打仗。爷爷你刚才说王羲之有七个儿子？”贾世清眼珠一转，不由得一声长叹，“可惜了大哥他们。”“这话怎么说的？王羲之有七个儿子，跟你大哥他们有什么关系？怎么就可惜了他们？”

贾世清说道：“我是突然想到了子孙万代这个问题。爷爷你想，大爷爷就只有大伯父这么一个儿子，咱们打个比方，大伯父好比就是那树干，大哥他们就是四条树枝。如果他们一人一妻，那这四条树枝再开枝散叶，该是多好的一个景象？可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共妻，四条树枝变成了一条，结果可想而知。爷爷，共妻这个主意是谁出的？该不会是您吧？”

“是你大哥，一是因为穷，主要是因为老四身体不好，娶不上媳妇。”

“谢天谢地。幸亏这个主意不是您出的，要不然您还真没法向大爷爷交代。不过好在老四已经撤出，一条变两条，损失也不算太多。不过爷爷，既然主角老四都撤出来了，您为什么不让他们重新娶妻？我听二哥那意思，他也想和老四一样。爷爷，该不会是您不同意吧？”

二爷说道：“你大爷爷一生好脸面，岳家人，吐个唾沫砸个坑，说好了共妻怎么能随意更改？”

“他们又没有举行成亲仪式。”

“买妻本为省钱，你见过谁家买媳妇还举行成亲仪式的？不过好在他们没有圆房。行了，这件事我会向你大爷爷解释的，你去和你大哥说，就说我说的，解除柳氏的共妻身份，老二老三自行娶妻。”

“大哥呢？”

“少松不行，柳氏是他的正妻，他想再娶，除非休妻。”“休妻？那柳月瑶的名声不就毁了？”“只要被休，就是她犯了七出之罪，名声被毁也是她自找的。不过如果柳氏没有犯错，少松就不能休妻。岳家可以为了子嗣解除共妻，但不能为了私利做出不仁不义的事。”

“我听二哥那意思，他是想和柳月瑶结拜为异姓兄妹。”“又是结拜？”二爷一掌拍到桌子上，“又是大嫂又是妹妹，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贾世清说道：“我倒觉得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爷爷您想啊，二哥以后还要娶妻，新娶的妻子难免不会对柳月瑶心存芥蒂。认了妹妹，就是自证清白，对以后大家的相处都有好处。爷爷，不是我忤逆，自打您同意他们买共妻，就是一个天大的错。”

二爷沉思半晌，说道：“是我对不住你大爷爷。去吧，就按你刚才说的，让老二老三和柳氏结为异姓兄妹。”“行，我研好墨就去。”

日落西山，岳少松已经做好了饭，他叫柳月瑶：“吃饭了。”“哎，马上就来。”柳月瑶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刺绣，方寸之间，任由她指点谋划。飞针走线，倏忽间变幻成美丽的图案。作为常胜将军，她不允许自己输。绣错了就拆，拆完了再绣，不一会儿，一块手帕让她折腾得面目全非。

贾世清来了，看着桌子上的饭一脸嫌弃：“又是饼子，又是面糊糊，能不能做顿好吃的？”岳宸枫知道，他来肯定是为了自己的事，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到后院去说。贾世清装作不懂的样子，上去指着岳宸枫的脸问道：“二哥，你的眼怎么了？”岳宸枫拍开他的手说道：“臭小子，拿二哥开涮呢？”贾世清嘿嘿笑道：“我哪敢呢，你才是哥。”“那你干什么来了？”岳宸枫豁出去了，是生是死，他想听一下结果。

贾世清清了一下嗓子，正色说道：“我是来替我爷爷传话的。”一听是二爷的意思，岳少松他们都放下手里的活，恭恭敬敬地听着。

贾世清说道：“我爷爷说了，今天起，解除柳月瑶的共妻身份。”“什么？”一开始柳月瑶没反应过来，待她转个弯来，突然一下子蹦了起来，“我自由了！”

贾世清说道：“先别兴奋，我的话还没说完。”“好，你说。”此时此刻，柳月瑶才发觉以前是错怪了二爷，急自己所急，想自己所想，天底下还有人好过二爷吗？她发誓，下辈子一定对二爷好，孝顺二爷。

贾世清又板起了面孔说道：“‘让老二老三和柳氏结为异姓兄妹。’传达完毕，开饭。”

“我就知道，只要你出马，没有办不成的事。”岳宸枫给了贾世清一个大大的拥抱。贾世清厌烦地把脸扭到一边：“我说二哥，你的唾沫星子都喷我脸上了。”他用力把岳宸枫推开，自顾自的盛了碗汤，就开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