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宸枫走出门房叫道:“丁介川。”突如其来,丁介川被吓了一跳,他紧张地望着岳宸枫。岳宸枫笑道:“怎么了?看你吓得那样,做亏心事了?”“你是谁?”丁介川问道。岳宸枫说道:“我叫岳宸枫,你姐的朋友。上次你姐带你到集市上时我见过你,只是当时你只顾摆弄手里的书,没看见我。”“哦,你就是那个卖豆腐的?”丁介川说道,“都是你,把我姐害的,眼都哭肿了。”
“误会,都是误会。”岳宸枫尴尬地笑笑,盯着丁介川的右手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鬼头鬼脑的,该不会是憋着什么坏吧?”我没有。”丁介川后退着,右手缩到了身后。
“没有你躲什么?”岳宸枫故意说道,“你肯定是偷东西了,怕被人看见才藏到袖筒里。好你个丁介川,真是枉读圣贤书,竟然学会做贼了。”“没有,我没有做贼,我拿我们家的东西不叫偷。”“我不信。我还是去告诉鲁老夫子吧,你这样的学生不能要。”岳宸枫作势就往外走,丁介川急了:“我真不是贼,不信你看。”他从袖子筒里掏出来一把菜刀,亮光闪闪的。
岳宸枫吃了一惊:“小小孩子,你拿菜刀干什么?万一伤着怎么办?”他把菜刀夺过去,用手弹了一下刀刃,“说吧,你想干什么?偷偷摸摸的,准没好事。”“你还给我,这是我的。”丁介川跳起脚来就去夺,岳宸枫把菜刀举过头顶,他用力往上跳,可是个子太矮,弹跳力太低,根本就够不着。
岳宸枫说道:“菜刀就是证据,我现在怀疑你想杀人。”“不是,我只想杀马。”丁介川被岳宸枫吓住了,小脸胀得通红,“我要替我姐出气。”
“你姐?你姐让你来杀马?”这下轮到岳宸枫吓坏了。这个丁灿茹,胆子也太大了,十岁不到的孩子让他杀马?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再说,杀马这么大的事她都敢干,就不是恶作剧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胡作非为了。不行,这事得管。
岳宸枫说道:“回去告诉你姐,就说我说的,有事说事,这马不能杀。她也老大不小了,做事要长脑子。”
丁介川说道:“我姐没让我杀马,她是想让我搞些破坏,给姓卜的那个人点厉害瞧瞧。我觉得,要想让他知道我姐的厉害,最好的办法是把他的马给杀了,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打我姐的主意。”
“是你?”岳宸枫弹了一下丁介川的脑门说道,“今天幸亏遇见我,要不然你非得被马踢死不可。哥今天教你,你可用心记住了,堂堂铁骨男儿,做事要多想想后果。哥来问你,认识马吗?”“认识。”丁介川点了点头,一听到会被马踢死,早就吓得脸色蜡黄。
岳宸枫问道:“马有多高多大知道吗?”“知道。”“那你告诉我,就凭你能杀得了马吗?”丁介川眼泪都掉下来了,他呜呜哭着说道:“不能。”岳宸枫帮他擦干眼泪说道:“你去杀马,这叫不自量力,吃亏的就是你。”他揉了揉丁介川的头说道,“行了,你也别害怕了,以后这种事别替你姐做。她傻,你又不傻,恶作剧的事让她自己来。”
“我姐没空,她在忙着打听是不是留饭。”
“这臭丫头,又打什么歪主意?该不是又要给人下巴豆吧?”丁介川笑了,脸上还带着泪花:“你怎么知道?”“就她那个脑子,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样。走,哥带你玩点新鲜的。”
卜秀才的车就停在大门口,湛蓝的车厢顶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流苏,一匹枣红色大马被拴在拴马石上,不时地仰一下头,打一个响鼻,来回踱几步。
岳宸枫双臂环抱,围着马车转来转去,在哪动手好呢?他在沉思。丁介川不敢打扰他,见他双臂环抱,他也学着他的样子双臂环抱。岳宸枫抽出手来捏着下巴,他也赶紧捏住下巴。岳宸枫三步一停,他也跟在后边三步一停。
“有了。”岳宸枫说道。丁介川忙凑上来问道:“有办法了?”岳宸枫指着架在马两边的横木说道:“这叫车辕,上边这个弯曲的卡在马脖子上的叫轭。看见了吗?马脖子下面的这根绳子,它的作用就是把辕和轭固定在马身上,这样马就和车连在了一块。咱们只要在这根绳子上稍微做一下手脚,就能达到教训卜有德的目的。你去找点草给马吃,它不认识咱,别再把咱俩都给踢了。”
正说着,丁福回来了,见岳宸枫和丁介川围着马车指手画脚,手里还提把刀,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看你们不怀好意的样,该不会是搞什么阴谋诡计吧?”他笑道。岳宸枫说道:“我想把底下那根绳子砍了,和马不熟,正想让介川去找点草来喂喂。”丁福走过去抚摸着马鬃说道:“刚才是我拴的它,它跟我熟。”“那就有劳福哥了。”岳宸枫让丁介川到门口把风,自己麻利地解下马身上的绳子拿刀划了几下,直到绳子连着细细的一点了,他又重新把它绕过马脖子下面系好。
丁福说道:“何必费那劲,直接解开不就行了?”“那不行,卜秀才发现了肯定会再系上,那还怎么捉弄他?”“你可真行,”丁福打趣道,“屋里等着吧。”岳宸枫搂了丁介川的脖子,两人跟着丁福来到门房,喝着茶聊着天,悠然自得。
大约有一顿饭的功夫,丁集头陪着卜秀才父子出来了。岳宸枫不看则已,一看忍不住笑了,一口茶喷出去老远。丁介川爬到他腿上问他:“你怎么了?”岳宸枫说道:“还真是地不生无用之草天不降无才之人,是个人就有他的用处,你看他们俩的长相,是不是出来逗趣的?”
丁介川捂着嘴也笑了起来:“还真是来逗趣的。”卜秀才四十来岁的年纪,身高体瘦跟麻杆似的,风一吹就倒。他儿子卜有德却是又矮又胖,头大脸圆,肚子鼓成了球,青色长衫被撑起来老高,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动感十足,只是卜有德嘴角流的哈喇子有些倒人胃口。
门外,丁集头送走了卜秀才两父子,知道岳宸枫在门房里等着,他踱着方步走了过来。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去教训教训岳宸枫,敢让他闺女受委屈,甭管有错没错,都得付出点代价。
刚进大门,就听到大街上一片喧哗,大呼小叫的,里面夹杂着卜秀才父子哎哟哎哟痛苦的叫声,丁集头赶忙转身出去,岳宸枫丁介川也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卜秀才的马车后仰着,卜秀才和卜有德被摔到了地上,两人满身满脸都是土,看来是在地上滚过了。枣红马脱离了辕轭和绳的束缚,又卸去了马车的重量,得意地跑开了。刚跑没几步,就听到主人的吆喝声,它极不情愿地住了脚,低了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在地上寻找着,期盼着能找到点吃的东西。
过路的人把卜秀才扶起来,又帮着扶正了马车,纷纷问道:“这是怎么了?天寒地硬,没摔伤吧?”卜秀才说道:“倒霉催的,出门没看黄历。”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围着马车转了一圈,没闹明白问题出在哪。有人看见绳子垂在地上,就对他说:“是你没系好,脱扣了。”
“有可能。”卜秀才牵过马,重新把辕架好,然后把绳子重新绕到马脖子上。
突然,他暴跳如雷:“缺了德的王八羔子,竟然暗算我。”
这时候,丁集头赶了过来,他问道:“出门还好好的,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摔了?。”“我正想问丁集头呢,好好的绳子,怎么在你家门口呆了一会儿,就被人砍断了?这事你丁集头就得给我一个交代。幸亏没惊了马,要不然,我父子俩的命就没了。”气急败坏,卜秀才早把斯文扔到了脑后,他骂道,“杀千刀的,传言没错,丁灿茹就是个害人精。你当我不知道?有多少来提亲的都遭了你们的算计?还假惺惺地留我们吃饭,幸亏没吃,要不然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卜秀才重新套好马车,把卜有德从地上拽了起来:“赶紧回家,这样的扫把星咱不能要。”
听见亲事要告吹,卜有德撒了泼,坐在地上一边搓脚一边哭,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就是不上车,惹得看热闹的众人哈哈大笑。颜面尽失,卜秀才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两脚:“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娶回家早晚也是个祸害。别哭了,回头爹再给你找个更好的。”
一边说着,卜秀才把卜有德拽上车,扬起鞭来朝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下。那马受了疼,猛地扬起四蹄跑了出去,丁集头站在车后,吃了一嘴的土。
卜秀才一走,丁介川向岳宸枫请示了一下,撒丫子跑回去报信了。
丁灿茹正在屋里生闷气。
初战失利,亲事竟然没破坏成。不过没关系,事情尚未定局,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不,必须有挽回的余地。只是该怎么挽回呢?丁灿茹需要好好地想一想。她捻了一颗巴豆,啪的一下扔到洗脸盆里,巴豆在盆里蹦达了几下,打得洗脸盆当当直响。卜有德一走,想再从他身上下手就有些难了。
丁介川跑得急,进门差点被门槛绊倒。“你就不会慢点吗?”丁灿茹也不看他,继续扔她的巴豆。
“姐,好消息。”丁介川气喘吁吁地说道。“你能有什么好消息?”丁灿茹斜了他一眼,啪的一下,一颗巴豆又扔进了盆里。她发觉巴豆打到洗脸盆的声音当当的,特别好听。
“姐,你不用再害怕嫁给卜有德了,他爹说不让他要你。”“害怕?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害怕了?不是,等会儿,你说什么?卜有德他爹说什么?亲事吹了?”
“吹了。卜秀才说你这样的祸害他们家不能要,他再给卜有德找个更好的。”“嘿,你怎么说话呢?”丁灿茹一巴掌拍到丁介川的头上,帽子歪了,急得丁介川赶紧重新正好:“不许动我的帽子,不然以后就不帮你了。”丁灿茹戳了一下他的帽子笑道:“又长脾气了?说说看,你是砸烂他们的马车了?还是砍了他们的马?刚才还亲家长亲家团的,怎么一出门就改主意了?”
“没有,都没有,是枫哥把他们的绳子砍了。你是没看见,卜秀才和卜有德都摔了个屁股朝天,那叫一个狼狈,别提有多好笑了。”
“枫哥是谁?”
“枫哥就是岳宸枫,卖豆腐的那个。”
“他怎么来了?骗子。”
“哎呀,枫哥说了,那都是误会。”
“误会个屁。”丁灿茹越想越气,把剩下的巴豆一下子全都扔进了洗脸盆里。用力太猛,一颗颗巴豆又都蹦了出来,散落了一地。
“你也是个小骗子,”丁灿茹戳着丁介川的额头说道,“昨天还口口声声说要帮我报仇的,刚出去这么一会儿就成你枫哥了?你变得可真快。”
“不许戳我的头!”丁介川躲开她的手说道,“枫哥说了,你们女人就是傻。我是男子汉,做事要多动脑子。枫哥厉害,我就认他当我哥。谁像你似的,动不动就是巴豆。你瞧枫哥,一招搞定。坏了,我的刀。”丁介川忽然想起来刀还在门房放着,撒腿就往外跑。那可是罪证,岳宸枫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趁着没人的时候赶紧送回厨房,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哎,介川,你还没说岳宸枫在哪。”
丁灿茹本来打算再也不见岳宸枫的,可是,今天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是不是该说声谢谢?她在心里劝自己,要不去见见吧,也许撒谎不是他的本意,万一他有苦衷呢?
丁介川早就跑没了身影,丁灿茹再也坐不住了,她像风一样的跟着跑了出去。
“站住。”刚出垂花门,正巧碰到丁集头回来,怒气冲冲的。
刚才在大街上,他被卜秀才噎得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一股火憋到现在,突然看到丁灿茹,猛地一下都发泄了出来:“我问你,卜秀才的马车是不是你捣的鬼?这样的损招你也能想出来,出了人命怎么办?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你说,卜有德有什么不好?书香门第,家风严,家教好,祖上也曾出过不少的达官贵人。这样的人家你都看不上,你说你要找什么样的?”
“反正不是卜有德那样的,卜有德什么德性你不知道吗?”
“树大自直。等成了亲有了约束,自然就会好的,哪个男人不是从年少的时候过来的?”
“算了吧,我可没那闲工夫等他自直。你不是说他家教好吗?家教好还出那种德行的儿子?说白了,你不就是喜欢读书人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是你看看卜有德,他高吗?”
“读书总有他飞黄腾达的时候,即便不入仕为官,日子也差不到哪去,总好过你跟着穷小子吃糠咽菜。”
“吃糠咽菜怎么了?我高兴,我乐意。是你嫁人还是我嫁人?别老替我拿主意。要嫁我就嫁给我喜欢的人,什么阿猫阿狗的,你最好别给我应,应了我也不见,到时候再闹出点什么乱子来,你可别后悔。”
院子里争吵不休,大门外岳宸枫正踌躇着,卜秀才父子离开了,丁介川已经跑回去报信了,丁集头也怒气冲冲地回了家,他没有了再呆下去的理由,只能选择离开。
一步三回头。丁介川进去也有一段时间了,事情汇报的也该差不多了,丁灿茹为什么还没有出来?她不出来,自己就没法见到她,见不到她,就没法解释,不解释,她就不能理解,不理解,她就还会生气,还生气,她就不会理他,她不理他,两个人就成了陌路。可他不想成为陌路。
一步三回头。他期待着丁灿茹的突然出现,可是丁灿茹始终没有出现。难道真的是缘分已尽?缘分这个东西还真是古怪,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她来了,可当他准备好了,她又要走了。缘分要是走了,他还能再见到她吗?
他想见丁灿茹,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他想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一切,告诉她他的童年,他的爹娘,还有六月里那个很冷很冷的晚上。他想和她说说月儿,说说月儿带给这个家的欢笑,说说他喜欢现在这个充满了笑声的家。他想告诉她,月儿是他的妹妹。他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他想问问她,能不能和他一起去爱护这个妹妹?可是他都走出很远了,丁灿茹依旧没有出来,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