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柳月瑶就等在了大厅里。她不耐烦的拿着筷子敲打着桌子，不时地瞄一眼楼梯。忽然看见贾世清他们下来，忙招呼大家快点吃完饭，好赶路。

贾世清说道：“刚吃完饭就骑马，你也不怕颠吐了。”柳月瑶一撇嘴说道：“这要是来了敌情，等你吃饱喝足休息好了，脑袋早就搬家了。”“行，算你狠。”

四月二十五日，等他们到雄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们找了个酒店，准备先填一下肚子。正是吃饭的点儿，酒店里稀稀落落的，坐了不到十个人。

柳月瑶问：“今天吃饭的这么少？”伙计说道：“打仗了，能逃的都逃了，外地的也不敢来，你们算是胆大的。”柳月瑶笑道：“打仗又不是在你们这里，有什么好怕的？”“看来客官还不知道，”伙计说道，“往北三十里，燕王朱棣和朝廷的军队正打得不可开交。三十里呀，”他伸出三根手指头哭丧着脸说道，“打到这里，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

“贾世清！”柳月瑶一拍着桌子吼道，“你竟然不告诉我。”贾世清笑了笑说道：“这不还没到吗？”柳月瑶埋怨道：“这都快到了，你也不说一声。”“既然快到了，也不用着急了，先吃饭。”“哦，快点儿吃，吃完了好赶路。”

柳月瑶胡乱地扒拉了几口饭，放下碗筷，迫不及待的就上马。贾世清说道：“急什么？我这刚开始吃。”“跟那刚成亲的小媳妇似的，男子汉大丈夫，你能不能快着点儿？”

“不能！”贾世清把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怒气冲冲地说道，“说谁小媳妇呢？”“哦，我错了，我错了。”柳月瑶赶紧满脸堆着笑赔礼道歉。

贾世清说道：“柳月瑶，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柳月瑶笑道：“絮絮叨叨的一路了，世清哥，你烦不烦啊？再说，都到这里了，现在劝我回去，是不是晚点了？”

贾世清一拍桌子，指着柳月瑶训斥道：“你要是我亲妹妹，我早就叫人把你绑了扔回家了，还容得着你在这里撒野？天底下竟有你这么任性的人，不管不顾的，你把家里人都当成什么了？大哥他们怎么对你，你看不出来吗？还有老三。你最好是死在外边儿，要不然，不用别人，回家我先打断你的腿。我就不信了，还治不了你个小丫头片子。”

“好哇，”柳月瑶说道，“现在你就打，我把两条腿搁这儿，你现在就打给我看，谁不打谁就是孬种。有什么了不起，忍了我三四天了吧？忍不了了？早干嘛去了？要不是你，我能这么快就找到战场吗？这会子把自己撇干净，晚了。”

“我那是奉命行事。”

“奉命诱拐你家大嫂？大哥可还没给我写休书呢。要是让大哥他们知道了，你猜，他们会不会先打断你的腿？即便是大哥他们饶了你，二爷呢？他会饶你吗？你说，你诱拐自己的大嫂离家出走，他老人家会不会吐血？”

“你？”

“我什么我？助纣为虐，我的错也有你的一份。别指望着你能撇干净，咱俩现在是一根绳的蚂蚱，你帮了我也就是帮了自己。我保证，回家以后不提你贾世清半个字，一切后果我自己担着。”

“你自己？”贾世清一脸的鄙夷，“我怕你担不起。大哥他们好糊弄，爷爷那边可不好说话。你不守妇道，沉塘都是轻的。”

“不可能，我上次出走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就是挨了三哥一点打，几天就好了。”

“那是因为他们刚买了你，把你沉塘了，他们拿不出钱再买一个，权衡利弊，爷爷不会拿你怎么样。

现在不同了，家里有了钱。再说，你犯的错也不一样，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是很难说。

千万别跟我说钱是你挣的，在爷爷眼里，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岳家的。一个妇道人家，本就不应该有那样的本事。还有，你那钱怎么来的你没数吗？抢劫？沉塘都不用，直接送官。

我说柳月瑶，你要真有本事，早早的让大哥写了休书，再和老三拜了异姓兄妹，结局会比这好点，顶多就是找个人家把你嫁了，可惜呀。

不过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由我担着，我保证，爷爷会对你从轻发落，甚至也就是训斥两句拉倒，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怎么样？回家吧？别告诉我那个家你不想回了，大哥他们可在家等着呢，你的心不会真的是铁石做的吧？”

“我……”柳月瑶犹豫了，那个家，她想回，她不是还做好了回家的打算吗？“可是，”柳月瑶说道，“我还是想去打仗。”

噗的一下，贾世清破了功。他跌坐在椅子上，无奈地挥了挥手说道：“你要打仗就打吧，我是没辙了。”“没辙就赶紧走吧？别磨磨唧唧的，跟大姑娘上轿似的。”

柳月瑶飞身上马，贾世清也只好跟着上了马。

走了没多长时间，隐约听到炮声隆隆，柳月瑶兴奋了，她两腿一夹：“驾。”马也兴奋了，带着她就往前冲。贾世清跟在后边慌了，忙喊道：“月儿等等。”

“吁～”柳月瑶很不情愿地勒住马，回身问道，“又怎么了？”贾世清说道：“前面情况不明，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冲过去，不是找死吗？慢点走。”“哦。”柳月瑶也知道是自己莽撞了，她赶紧放慢了速度，紧紧的跟在贾世清的后面。

渐渐的，轰隆隆的炮声越来越近，震耳欲聋。吼叫声厮杀声，也越来越清晰，撼天动地。再往前走，柳月瑶兴奋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原来这就是战场！硝烟滚滚风云变色，马蹄踏踏雷霆万钧，军旗猎猎遮天蔽日，战鼓雷雷裂石穿云，岂是一个“壮观”所能形容的？

柳月瑶全身的血液沸腾了：“战场，我来了！”她要发泄，一年来憋在心中的苦，藏在心中的怨，还有那说不完的委屈，凭什么，她柳月瑶就该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她要展示，横是扫竖是劈，左突右挡，如行云，似流水。她要炫耀，她柳月瑶就是天上最亮的那个月亮。即便世人都拿她当草，她依然是自己心中的宝，光芒万丈，亮瞎人眼的宝。

“等等，”贾世清勒住马说道，“月儿，不能再走了，前边是李景隆的辎重车，咱们这是来到他的身后了。”贾世清忧心忡忡，“李景隆的武器强悍，也不知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世清哥，这炮声是李景隆的？”

“对。你听到蜂鸣声了吗？那是一窝蜂，也很厉害。”“这个燕王爷说过。”“这个我们没有。”“我知道，没有就抢，抢到手就是自己的。”贾世清笑道：“是个好主意，不过现在就算了吧。这里也不能久呆，咱们绕道走，等战事一结束，我就带你去找王爷。”事情发展到现在，贾世清是真的后悔了，早该在没出岳家庄的时候就把柳月瑶绑了扔回家，就什么事都没了。

“别介呀，”柳月瑶说道，“来都来了，凑凑热闹呗？”“不行，你看见前边的人了吗？好好数数，六十万大军。凑热闹？你也不怕把命凑没了。”“你怕死？”“笑话，王爷手底下可没有怕死的兵。”“那就好。出于礼貌，咱们也不能空手去见燕王爷，总要送个大礼才对，要不然见了面也不好说话。”“你当这是走亲戚串门子呢，还送礼？”

“差不多的事。”柳月瑶手搭凉棚，放眼望去，黑压压的，根本就望不到边。六十万大军，我的乖乖，就是一人吐一口唾沫，也能把这几个人淹死。

怎么办呢？硬拼自然是不行，柳月瑶惜命。那就智取。“智取？”柳月瑶在脑海中思索着：“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借刀杀人——……擒贼擒王。对，‘夺其魁以解其体’。”

主意拿定，柳月瑶问贾世清：“认识李景隆吗？”贾世清说道：“认识，干巴瘦，个不高，一脸苦相。”“你能找到他呆的位置吗？”“这么多人，上哪找去？除非看到他的大纛（dao）旗。”“你放心，他的士兵会告诉你的。”

柳月瑶翻身下马，找了块木棍，砍成一尺多长，又拽过贾世清的衣服，撕下一大块布，把木棍缠匀缠好，扔给贾世清说道：“小心拿好了，这可是圣旨。”

“圣旨？你让我拿着这个当圣旨糊弄人？”“怎么，你不敢？”“那有什么不敢的？不过这也不像啊，圣旨是用黄绸包着的，你这是藏青色，不等宣旨就让人识破了。”“那就看你的演技了。演的好，咱俩或许还能保住小命，演的不好，燕王爷身后的白骨就多了咱们这两具了。”“你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死的又不是咱们。”柳月瑶说道，“记住了，扯着嗓子喊圣旨到，剩下的交给我。那个，世清哥，能不能动用一下你的这几位兄弟？”

贾世清说道：“有什么要他们做的，直接吩咐就行。”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柳月瑶抱拳说道，“还请几位大哥注意着点儿，什么时候前边乱了，那就是打起来了，你们趁机把他们的辎重粮草给点了，制造点乱子。当然，越乱越好。记住了，放把火赶紧跑，别管我们，反正我们也不恋战，得手了我们也会逃。”

“月儿夫人，这样做太危险。”

“我知道，你们才十几个人，一边打仗一边放火确实有些慢。不过没关系，能点几辆就是几辆，不强求。”

“不是，月儿夫人您误会了，我们是说您和贾将军深入敌军很危险。”

“这我也知道，所以能不能拜托个事？”柳月瑶说道，“借你们的衣服穿穿，毕竟一个女的来传圣旨，会让人起疑的。”

“那就让我陪将军过去吧。”一个叫王林的说道。

柳月瑶问道：“你知道怎么做？”

“看月儿夫人的意思，是一路喊着圣旨到，找到李景隆杀了他，然后就跑。”

“你很聪明，不过我不想给你这个机会。第一，这事要成了，就是奇功一件，赏赐肯定少不了，我这人，爱财，不想把功劳让给你。再有，这是个送命的活，我出的主意，拉上你不仗义。别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要把衣服借给我，专心制造乱子就行。”

“是。”王林转身脱了外套，递给柳月瑶。衣服有些大，柳月瑶撕下一截来，裁好了包在头上。

贾世清又让王林把刀给柳月瑶，柳月瑶说道：“这可使不得，我有短刀，王林你自己留着防身用吧。”王林说道：“不用，我再从前面那些人手里要两把就行，有的是。”“哈哈，有魄力，”柳月瑶笑道，“事成之后，燕王爷要是不赏咱们个万儿八千的，我柳月瑶带你们转头就走，咱回岳家庄，不跟他玩儿了。”“哈哈哈。”一句话逗乐了贾世清，也逗笑了王林众人。

一切准备就绪，柳月瑶飞身上马，她问贾世清：“你和三哥到底谁大？”“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想在临死之前弄明白，省得心里老有疑问。”“他大我三天，”贾世清说道，“如果哪天老三不要你了，我接着。”说着，他猛地一夹马肚子，嗖的一下跑了出去。

听到后边传来马蹄声，李景隆的士兵急忙横了刀，大声喝问：“什么人？竟敢前来送死。”

贾世清高举着手里包好的木棍，扯着嗓子喊道：“圣旨到，闲杂人等闪开，传李景隆速速接旨。”

押解粮草的士兵本来就是老弱病残不善打仗，一听圣旨到，早就吓懵了，谁还会想到竟然有假？

柳月瑶唰的一下把刀横在了一个小兵的脖子上，贾世清厉声问道：“李景隆在哪？”小兵吓得脸色煞白，怯怯地伸出手指了指前头说到：“中间大纛旗那里。”

“驾。”贾世清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那马疯了似地跑了起来。

听到是来宣旨的，谁也不敢怠慢，士兵们很自然地闪出了一条通道，贾世清柳月瑶如入无人之地。

黄牙大纛旗下，李景隆正眯着眼，欣赏着眼前的战斗。自己装备精良，兵多将广，眼看着朱棣就要成为手下败将，他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突然间起了风，狂风卷着黄土，裹着硝烟，沾着血腥，呼啦啦砸向朱棣的军队，李景隆不禁笑出了声：“哈哈，连老天爷都不帮你。”

隐约听到传旨，李景隆收敛了笑容，心咚咚咚直跳。他有些紧张了，两军正在激战，这个时候传旨，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一定是出大事了。是什么呢？他想不明白，他也没时间去想明白，目前摆在眼前的，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该不该接这个旨。

如果不接，抗旨大罪，要诛九族，李景隆不敢冒这个险。可是如果接，该怎么接？跪？还是不跪？不跪就要杀头，可是跪？李景隆不敢想象，正在厮杀的六十万大军，呼啦啦全都跪倒在地，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圣旨到，速传李景隆接旨。”

传旨声越来越近，李景隆不禁皱起了眉头，皇上这是派了个什么人来传旨？竟然不懂一点礼数，在三军面前直呼他的大名。猛地，李景隆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天要亡我？”

正寻思着，忽然一把短刀迎面而来，吓得他猛地一缩脖，紧闭双眼，大声喊道：“陛下饶命！”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身后的旗杆断成了两截，刚才还威风凛凛迎风狂舞的黄牙大纛旗轰然倒下，惊得李景隆睁大了眼，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

大纛旗倒在了地上，将士们也都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了一点声音，静，异常的静。

原本柳月瑶是打算杀李景隆的，可是临到眼前，她又改变了主意。杀了李景隆，还会有张景隆，王景隆，大纛旗不倒，指令就会源源不断地发出，战斗就还会继续。可是大纛旗一倒，正在厮杀的将士们就成了一盘散沙。如果朱棣够聪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反扑的机会，结果可想而知。于是她抽出短刀，唰地一下扔了出去。说实话，还是短刀用着顺手。短刀一出，旗杆应声而断，柳月瑶来不及高兴，和贾世清拨转马头就跑。

呆了片刻，李景隆突然明白过来，他大声喊到：“抓刺客。”转念一想，不对，“快竖旗。”

可是已经晚了，大纛旗一倒，接不到指令的将士茫然不知所措，逮到机会的朱棣像饿狼一样反扑了上来，他手下的将士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顷刻之间，喊杀声，嘶叫声，振聋发聩，李景隆傻了。

这个时候，王林他们已经点燃了粮草，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转眼间，整个后方一片火海。

大势已去，李景隆无奈了，他喊了一声“撤”，率先骑上马跑了出去。他的身后，六十万将士潮水般扭头就跑。拥挤，践踏，哀嚎，死亡，跑出去没有三里路，六十万将士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朱棣在后边穷追不舍，刀砍箭射，死伤者又加十万之多。

跑不一定生，停不一定死，后来，有人干脆不跑了，纷纷举手投降。不消片刻，朱棣收了十几万降兵。

战斗结束了，到处都是尸体。断了胳膊的，折了腿的，头被踩成饼的，心脏被震裂的，肚子被踏破的，肠子滚了一地的，还有被火烧成焦炭的，前后几里大地，一片血红。辎重武器盔甲，扔的到处都是，死马活马，俯首可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