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朱棣的后勤小分队又来了,除了带来了吃的喝的穿的戴的,还带来了一些武器。长枪短枪梨花枪,手刀甩刀破阵刀,还有宝剑,黑漆金角弓。这些东西都是上次柳月瑶要的。她想过了,反正当王爷的什么都不缺,那她就趁这个机会打打秋风好了。
这次燕王朱棣捎来了几句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三月有余,月儿该回来了。”
来人说道:“王爷要回话。”
“好,谢谢你们王爷。”
“就这些?”
“就这些。”
后勤小分队的人一走,岳家大院沸腾了。黄满一马旺财他们蹦着跳着喊着叫着,围着兵器转了一圈又一圈。
岳家庄里的男女老少听说岳家大院运来了一大堆兵器,也都像看奇景似的跑了来。大家叽叽喳喳的议论着,看王林黑着一张脸,也不敢靠前。几个年轻小伙子动了学武的心思,跑去找岳少松,岳少松很为难:“这事我说了真不算。”“就求你去讲讲情,事成不成的不怪你。”
“好吧。”岳少松把大家的想法告诉了柳月瑶,柳月瑶信心十足地去找王林。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被王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给堵了回来。
看着小伙子们垂头丧气的离开,柳月瑶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远远的看见山子跟在后边,她忙叫住他。她觉得自己欠山子的,跟着学了几天功夫,眼看着身子有所好转,自己却不负责任的把人丢在一边不管了。做人的基本原则,仁义礼智信,她一下子就丢了两个——背信弃义。
“山子。”她把山子叫到跟前问道,“你还想练武吗?”山子低着头小声说道:“王师父是不会要我的。不过嫂子,你教给我的我没丢,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家里比划。”山子抬起头自豪的说道。
“我看这样吧,你每天跟在小马哥他们后边练,他们的训练强度大,你受不了,量力而行。”
“可是,王师父会同意吗?”
“同不同意他说了不算,在我的地盘上,这点儿小事儿都做不了主,我柳月瑶就别在这世上混了。择日不如撞,现在你就跟着练吧。不用拘谨,都是年轻人,几天就混熟了。”
从那以后,山子就跟在黄满一小马哥他们后边学习。没人指点,他就一天学一个动作,从早练到黑。渐渐的,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上门提亲的也越来越多,四叔和四婶每天笑的合不拢嘴。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秋葵情绪不对,不爱说话,也不出来遛达,郁郁寡欢的,搞得柳月瑶很焦心。她问秋葵:“嫂子你到底怎么了?”
秋葵说道:“月儿我怕。相公他们家几代单传,我要是再生个闺女,岂不是断了他们家的香火?”
柳月瑶说道:“闺女怎么了?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等你老了,闺女比儿子都孝顺。甭想那么多,闺女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该疼还得疼。”
“可是生了闺女,相公就会厌弃我的。”
“他敢?”柳月瑶说道,“他不会的,你看秋叶生了个闺女,黄冬至照样把她宠上了天。小马哥喜欢你,和生儿生女无关。”
安慰了一会儿秋葵,柳月瑶回屋,把新送来的东西收拾好,该送人的送人,该放起来的放起来,免得让岳少松看见丢的到处都是又得叨叨。
柳月瑶发现岳少松是越来越能叨叨了,一会嫌她说话声音高了,一会儿又说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吃饭不让咬筷子,走路还不让左右摇摆。每次他一开口,柳月瑶就赶紧堵上耳朵,为了不听他叨叨,她在他面前变得乖巧起来,说话尽量不吼,走路尽量不晃。可是一离开他的视线,就又回归到了原来的柳月瑶。演戏呗,就当陪他玩儿了。
正收拾着,听黄满一在院子里喊:“三老爷回来了。”
“三哥?”柳月瑶扔掉手里的东西就往外跑,七十多天了,终于回来了,冻着了吗?受伤了吗?事情办得顺利吗?有没有去看方小柔?
刚跑到门口,柳月瑶又折了回来,人家是情哥会情妹,情意两缠绵,自己跟着瞎掺和什么?咚的一声,她摔到炕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屋顶。是,她承认自己想他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换成家里的任何一个人离开这么久,自己都会想的,这与爱无关。她忽地拽过被子,把头蒙上。
“月儿,怎么?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困了。”
“哦,那就睡吧。”岳青杨提进来一袋子蚕豆,是他从四川带回来的。他说道,“明天我给你做炸豆子吃,保证比上次做的好。”他轻轻地坐到炕沿上,帮柳月瑶掖了掖被子,“睡吧,三哥看着你。”
屋里安静下来,不一会儿,柳月瑶上下眼皮真就打起架来。开始时她还竭力支棱着,不让眼皮合在一起。渐渐的,她支持不住了,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半晌了,柳月瑶猛地睁开眼,一骨碌爬了起来:“糟了。”“怎么了?“岳青杨忙问道,“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梦是反的。”柳月瑶猛地一起身,着实吓了岳青杨一跳,他知道柳月瑶睡觉不安稳,还特意拿了个枕头靠在她身边,没想到还是没管用。
柳月瑶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岳青杨说道:“累了,坐下就不愿意再动。”
柳月瑶埋怨道:“你在这里也不叫我起床,中午睡这么多,晚上我还怎么睡呀?“月儿晚上很难入睡吗?”“没有。”柳月瑶矢口否认,“累了就回你房间休息吧,我没事儿。”见岳青杨还没有动的意思,柳月瑶把他推回自己的屋里。
刚回来,岳青杨还没来得及收拾,一大包衣服散落在炕上。
“真够乱的。”柳月瑶把干净的叠好放进柜子里,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没来得及洗的,随手扔进盆子里。突然发现三双崭新的皂色布鞋,两双单的,一双棉的。柳月瑶问道:“新买的?你傻呀,大冬天的买单鞋,便宜吗?”
“不是,”岳青杨说道,“小柔做的,那天我去,她刚好做完,三双我都拿过来了。”
“哟,原来是小柔做的。”柳月瑶随手一扔,六只鞋胡乱地倒在了炕上。
“嗯。”岳青杨答应了一声,把鞋捡起来放到柜子里,问柳月瑶,“我走这些天,家里都还好吧?”其实他是想问柳月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他?可是话一出口,就变了。
“好得很,没有你天塌不了。”柳月瑶愤愤的丢下一句,端着盆去找小莲,“抽空把衣服洗出来,用热水,冷水洗不干净。”
她到林氏屋里走了一趟,问了问成亲的事。二丫兴奋的告诉她:“所有的织布程序我都学会了。”她拿出大年写的小册子给柳月瑶看。柳月瑶说道:“放好了,别到用的时候找不着。”“哎。”二丫答应着,又把小册子一层一层的包好,放到柜子里。
从林氏屋里出来,柳月瑶还是觉得很无聊。听到西大院练功的小伙子们呼哈呼哈的,喊声震耳欲聋,她推开了月亮门。“天哪,你们在干什么?”王林真狠,天寒地冻的,竟让黄满一他们光着膀子练功。还好,山子没有那么傻,要不非把小命给交代了不可。
看见柳月瑶,黄满一他们都羞红了脸,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动作。王林大声呵斥道:“不许停。”他呵斥小马哥,“从明天开始,关闭院门,闲杂人等不许入内,特别是女人。”柳月瑶嗤笑一声,坏坏地说道:“别练了,这就开饭了。”听到要开饭,刚收回的心又跑了出来,几个小伙子动作慢了下来。王林一声怒吼:“练不好三天不许吃饭。”吓得他们赶紧聚精会神练了起来。
“哈哈哈。”心情好了很多,柳月瑶坏笑着走了。刚到垂花门口,迎面碰上刚回来的岳子杉,她跑过去,故意拖着长音阴阳怪气的说道:“哟,这不是四哥吗?还舍得回来呀?话说现在回来是不是有些早啊?等二十三和秀英姐一块回来得了,还省事。”岳子杉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我说这几天老是心神不宁,原来是你在背后叨叨我。”
“很疼。”柳月瑶捂着头嗔怪地斜他一眼,“你也不看看日子,怎么就那么不舍得回来?”
“那边也得收拾房子,师父年纪大了,一个人也忙不完,我就帮着拾掇拾掇。家里不是有你们吗?不差我一个。”
“男大外向,一点儿也不假。”
“这词儿新鲜,独创的吧?”岳子杉把包袱塞给柳月瑶,“帮我把窗帘挂上,我去找大哥。”“一回来就使唤人。”柳月瑶打开包裹,是一挂藕荷色绸缎窗帘。柳月瑶嘟着嘴,抱着找人帮忙去了。
岳宸枫的窗帘早就挂上了,丁灿茹选的,是热情活泼极度张扬的大红色。岳少松那屋是陆锦挑的,宁静沉稳的蓝色。柳月瑶知道岳青杨喜欢绿色,就给自己和岳青杨挂了一模一样的麦芽绿。
腊月二十一,下了整整一天的雪。岳青杨把柳月瑶屋里的炉子烧得很旺,火苗突突的。屋里暖和,柳月瑶就缩在屋里扒着门往外看。外边很热闹,擦窗户的,扫院子的,扯了红绸绑大红花的,还有贴喜庆对联的。
小马哥人利索,噌噌几下爬到梯子上,把大红灯笼挂好,顺手把屋檐上垂挂的冰凌咔嚓咔嚓的掰了扔到地上,啪啪啪,砸的大理石咔咔直响。
“可惜了,那么好的冰凌。”柳月瑶惋惜地说道。
“你想要?等着。”岳青杨撸起袖子,把小马哥拽下来,自己爬上去,挑着晶莹透亮的冰凌掰了几个,放到柳月瑶的手里。
“哇,好凉。”柳月瑶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光滑水润,真想吃上一口。想吃就吃,她把冰凌慢慢的放到嘴里,冰冰的,凉凉的,沁人心脾。
“喂,你干什么?”岳青杨猛地夺过她手里的冰凌呵斥道,“这东西不能吃,又脏又凉的,吃了会拉肚子。”“不就是拉肚子吗?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你管。”柳月瑶用力掰开岳青杨的手,只可惜,冰凌被他捂成了一滩水。
“还我的冰凌。”柳月瑶大声吼道,“你敢说你小时候就没吃过?这会儿嫌脏了,人还真是善变,有钱了,娇贵了是吧?说好的永远不变呢?还真是男人变心比翻书还快。看见新的扔旧的,动作倒是利索,你的良心就不痛吗?”
“月儿,”柳月瑶的话岳青杨越听越不明白,一个冰凌而已,用得着这么激动吗?怎么就和变心扯上了关系?他说道,“情绪不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柳月瑶问道:“你想出什么事?还是你希望出什么事?”“不是,”岳青杨笑着调侃道,“看你跟个小刺猬似的,我想知道你身上的刺儿是怎么来的。”“嫌弃了?烦了?告诉你岳青杨,我还就是个刺猬了。”唰,柳月瑶把一收子木炭都倒进了炉子里,呼啦,噗,浓烟扑满了整个屋子。“滚,”她把岳青杨推了出去,关上房门,“找你的新欢去吧。”
“月儿,开门。”浓烟满屋,岳青杨真怕她呛出毛病。他使劲敲着门,可是不管他怎么敲,除了几声咳嗽,再听不到一点声音。岳青杨糊涂了,他不知道柳月瑶到底是怎么了。新欢?怎么就出来个新欢?忽然看到门上的对联,鹣(jian)鲽(die)情深一生当三世喜作双飞燕,鸾凤和鸣半刻是百年甘为并蒂莲。横批,缘自珍惜。从字的歪歪扭扭上来看是柳月瑶写的,岳青杨陷入了沉思,他不求三世,这一生能和她鹣鲽情深鸾凤和鸣,他就知足了。
因为连着两天大雪,路上不好走,白掌柜命人送来信,说是就不单独送嫁妆了,二十三那天一块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成亲嘛,喜事,咋办咋好。白掌柜的人走了没多久,丁集头也派人来说了同样的话。
厨房里蚕豆已经泡好了,岳青杨把蚕豆捞出来,晾干,炸了满满一大盘,晚上吃饭的时候端到了饭桌上。岳宸枫先抢了一个:“什么味儿啊?这么怪。”
岳青杨把盘子放到了柳月瑶面前,笑着说道:“你尝尝。”柳月瑶正为刚才的事过意不去,岳青杨本没有错,他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明明不爱,却不愿失去,是自己太自私。
她夹起一颗蚕豆放到嘴里,慢慢嚼着,酸酸的,甜甜的,麻麻的,有点咸,还有一些芥末该有的辣,五六种味道交织着,纠缠着,缠得她心慌,搅得她心乱。
看着岳青杨期待的眼神,柳月瑶点了点头:“这个好吃。”“好吃就多吃点。”岳青杨如释重负。
在岳青杨的殷勤劝慰下,柳月瑶吃了整整一盘炸蚕豆。其实吃到一半她就不想吃了,可是看着岳青杨满脸的成就感,她实在不忍心拒绝,再难她也要吃完,只为了他用心记住自己的话,为她千里迢迢背回来的蚕豆,为他不辞辛苦亲自下厨,还为四个多月后就是想吃也没有了这个能力。
掐指一算,还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她不知道四个月以后她是以怎样的一个心态离开这个人世,毅然决然?还是恋恋不舍?扪心自问,自己真就舍得吗?她环顾着饭桌上的每一个人,她要把他们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里。
躺到半夜,柳月瑶实在是躺不住了。开始是胃里胀,后来肚子也跟着胀,这会儿肚子里又扯起了造反的大旗,咕咕地搅得难受。柳月瑶忍不住了,急忙起身拽过大衣披上,着急忙慌地往茅厕跑。
一阵酣畅淋漓,柳月瑶顿觉浑身轻松,就像得胜的将军一样,蹦跳着回了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躺了没一会儿,她只感觉残兵败将重整旗鼓又杀回了来,枪挑斧砍,战斗比上次还要激烈。来不及披大衣,咚咚咚的,她又跑到茅厕。
当她再次出来的时候,腰膝酸软,浑身无力。该不会就此被打败了吧?柳月瑶扶着墙回到屋里,门也懒得关,爬到炕上又缩到被窝里。还好,休整了片刻,她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是口有点干,她挣扎着爬起来倒了一杯水喝:“嗯,舒服多了。”
重新躺好,闭上双眼,刚一会儿,肚子里又咕咕的叫了起来。“又来?”柳月瑶真心不想动,“再躺一会儿,就一会儿。”可是还没等她想完,也不知哪来的大批敌军,顷刻之间就残忍的摧毁了她的阵地。她只觉得肚子里的肠子不停的撕扯着,纠缠着,一会儿拧巴在一起,一会儿又绷得直直的,疼得她冷汗直流。眼看万千兵马就要喷薄而出,柳月瑶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一点一点的蹭到了茅厕。
过了好久,她又捂着肚子,拖着两条腿,弓着腰走了出来。头有些晕,真想睡会儿。她蹲在地上,背靠着墙根,把头深深的埋在两腿之间,任凭狂风呼啸,蜷缩着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