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风停了，雪住了，太阳在地平线上也露出它憋屈了好几天的笑容，正卖力地往上爬。柳月瑶跑到院子里，咔嚓咔嚓的，踩了一会儿雪，咚咚的敲响了王林的房门。

王林极不情愿的打开房门，懒懒的打了个大哈欠：“这么早？你是哪辈子没见过雪吗？大惊小怪的。”昨天晚上看了柳月瑶耍拳，他有些兴奋了，直到天亮才刚刚睡着。

啪啪啪，柳月瑶拍着他的门说道：“不怼人会死吗？”王林笑道：“不会死，但是会不开心。”柳月瑶斜他一眼：“外边打雪仗去，敢不敢，打输了就学小狗叫。”“幼稚。”王林反身回屋，回手就要关门。柳月瑶眼疾手快，一脚踏进去，拦住他说道：“你是怕学小狗叫吧？”“笑话，我能输？谁输了不但要学小狗叫，还要学小狗爬，敢不敢？”“一言为定。”

村外，山披素，林挂银，太阳光一照，刺得人睁不开眼。柳月瑶高抬脚，重落地，咔嚓咔嚓，身后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她调皮地拽过树枝，坏笑着猛一松手，树枝弹过，雪花飞了起来。她用力踹了一下树干，扑簌簌，大树一个激灵，抖落了身上厚厚的积雪，洋洋洒洒，落了柳月瑶满身满头。柳月瑶也不躲闪，肆意的接受着雪花的洗礼。

抬头看见王林呆呆地站着，柳月瑶团了个雪球，朝他扔了过去。被击中的王林勃然大怒：“你竟敢搞偷袭？”柳月瑶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输了你就是小狗。”说着，她抓起地上的雪，一攥，又朝王林砸了过去。王琳轻巧地躲开，一边嘲笑着柳月瑶准头不行，一边趁着柳月瑶弯腰的时候，快速攥了个雪球扔了过来。柳月瑶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她扒拉了一大堆雪在自己脚下，迅速的抓起一把，攥一个，扔一个，扔一个，又攥一个，打得王林只有躲闪的功夫，没有还手的机会。

“哈哈哈，”柳月瑶放声大笑，“要是把你这怂样一起报告给燕王爷，你猜他会不会气歪了鼻子？”

王林说道：“你怎么不问？”

“什么？杨末吗？或许护院大队里不止一个杨末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所谓，有什么招尽管上就行，我柳月瑶接着。你是吗？”柳月瑶歪着头审视着王林。王林说道：“你觉得呢？”“是的时候再说，既然你现在不是，我们还是打雪仗吧。”话音刚落，嗖，一个大雪球直冲王林而来，吓得王林赶紧躲到一边。“哈哈哈，胆小鬼。”柳月瑶玩心大起，一个个雪球不断地打向王林。王林也不示弱，频频反击。霎时，空中雪球飞舞，笑声不断。

王林问道：“你喜欢岳青杨还是燕王爷？”

“什么？”玩得正高兴，一时之间柳月瑶没反应过来，当她明白过来，突然变了脸，一脚踢散了堆在脚底下的雪堆，甩开大步往山上走去。

“喂，你干什么？”王林追在后边问道。女人还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找黄冬至去，我花钱养的鸡，一个鸡蛋也没吃着，我亏不亏呀？”

养鸡场里，黄冬至正跪坐在雪地上，表情呆滞，一言不发，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已经僵硬了的死鸡。

猛然看到这一幕，柳月瑶着实吓了一跳：“黄冬至你在干什么？”黄冬至一动不动，像是冻僵了一样。柳月瑶上去推了他一下：“黄冬至，你傻啦？”“啊？”黄冬至慢慢回过神来，抬头见是柳月瑶，猛的哆嗦了一下，吃力的翻身跪倒在地，酱紫色的脸上两行热泪划过，瞬间冻在面颊上，成了冰挂。他浑身抖动的厉害，嘴唇打着哆嗦，上牙哒哒哒地碰着下牙：“月……月儿夫人，”黄冬至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鸡……鸡死了。”

“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死了？”

“昨……昨天夜里刮大风，我也没当回事儿，今早起来看见下雪了，就……就想拌些鸡食放到鸡窝里。哪……哪知道，”黄冬至泣不成声，“我日防夜防，防了毒蛇防黄鼠狼，没想到……”

“知道天冷，为什么不在鸡舍外边围上东西？哪怕是草也行。”柳月瑶这个气，好好的鸡，就这么死了？

“怨我，都怨我。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有给鸡舍防寒的，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你就偷懒了是吧？”柳月瑶吼了起来，“今年冬天格外冷你不知道吗？”她扯着黄冬至的棉袍说道，“你穿暖和了是吧？不知道冷热了吗？昨天夜里那么大的风，你就不知道起来看看吗？一百多只鸡，病死了，你没招也就算了。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冻死，你脖子上面顶着的是坨屎吗？冷热不分好坏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处理不好，我要你何用？”越说越来气，越说越激动，柳月瑶双颊通红，眼冒血丝，飞起一脚把黄冬至踢了出去。

“月儿！”王林大声吼道，“你糊涂了？有气回家撞墙去。”他扶起黄冬至，替他拍掉身上的雪，问道，“没事吧？她不是冲你。一百多只鸡都死了？”“死了六十三只，还有三十九只我放到屋里了。”

王林推开门，一满屋子的鸡，闹哄哄的，有在地上刨食的，有在床上被子里趴着的，还有掉在锅里出不来直叫的，也有看见打开门扑棱棱往外飞的。王林一把把鸡拍回屋里，沾了一手的鸡毛。他说道：“放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我帮你把这些先逮到鸡舍里，回头咱再找些干草来，把鸡舍围上。”“我有被子，用被子围上暖和。”说着，黄冬至爬到床上就拽被子。

柳月瑶说道：“把这些死了的，拿一半送到岳家庄，正好我二哥四哥成亲用，省得买了。留五只给秋叶补身子，剩下的分给村民们。还有三十九只是吧？”柳月瑶陷入了沉思。

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她问道：“我记得春天修葺房屋的时候让每家每户都垒了猪圈的，鸡舍盖了吗？”“没……让盖鸡舍。”

噗，王林忍不住笑出了声。柳月瑶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这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懂不懂？黄冬至，你通知各家各户，开春盖鸡舍，以后想吃鸡蛋，就让他们自己养吧，咱不管了。对了，老让豆豆娘白黑的伺候着也不是个事儿，毕竟豆豆也还小，秋叶是你媳妇，你得自己多操心才行，这个时候她最想看见的是你。”

“是。”黄冬至身子一软，绝望的坐到了地上。

“怎么又坐地上了？”柳月瑶把黄冬至扯了起来，“我已经和豆豆娘说好了，让她帮你再做件棉袄。你可真行，大冷的天，也不怕随着鸡去了。”

“那这些剩下的鸡……”黄冬至不敢问了，柳月瑶让他伺候秋叶，明摆着是对他失望透顶了，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怎么了？”柳月瑶问道：“你是打算不管了吗？也对，”她说道，“经历这么一出，我确实对你很失望，你想现在撂挑子，也在情理之中。”

“不，我没想撂挑子。”黄冬至急了，不是他想撂挑子，他是怕柳月瑶不再继续相信他。

柳月瑶说道：“剩下的这些，你可要用心了。明年你想着，多买些鸡苗养，收了鸡蛋拿到店里去卖，我要狠狠地赚上一笔，把今年的损失补回来。”

“月……月儿夫人，您……还用我？”黄冬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柳月瑶两眼一瞪，“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黄冬至急红了脸，“月儿夫人请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把这次的损失补回来。”

中午，村里一阵热闹，有鸡肉吃，大人小孩脸上都泛着兴奋的红光。

答应了岳少松，柳月瑶不敢食言，第三天，她就乖乖的回了岳家庄。

吃过晚饭，大牛放下饭碗就没了人影，岳青杨岳子杉不在家，岳少松叫上岳宸枫陆锦柳月瑶三人，一起到堂屋商讨岳宸枫岳子杉成亲的事。

柳月瑶满脸的不高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说道：“我四哥也太不像话了，是他成亲好不好？还有十几天日子就到了，他还赖在瑞草堂不回来，真当自己是大爷了？什么事都让别人替他操心，也不嫌臊得慌。”

岳宸枫讨好地说道：“还是二哥好吧？从不舍得让月儿操心。”

“少来，本来就是你的事，你不操心谁操心？再说了，我又没参加过婚礼，什么事儿都不懂，稀里糊涂的成了一次亲，还是一碗蒙汗药的事。”

“月儿。”岳少松沉声说道，“不许胡说。”“我哪……胡……说……了？”柳月瑶的声音越来越小。

岳少松说道：“我倒是给人帮过忙，但是只干一些力气活，成亲具体有什么流程有什么忌讳，我也摸不着头脑。不过二爷说了，无外乎那么几项。成亲前一天安排人迎妆，再就是安排酒宴招待客人，只是我不知道他们两家能来多少人。搞不清楚安排几桌酒席合适。”

陆锦说道：“一般富户嫁女，陪送嫁妆是六十四台，他们两家财力相当，应该都不少于这个数，六十四加六十四，就是一百二十八。大物件用两个人，小物件用一个人，这么说来，一百五十人差不多。不过这些人好办，都是雇来的，不用摆桌，让他们吃流水席就行，只要能吃饱，他们就不会有怨言。

主要是跟着来送妆的人，一般为了显示家大业大，会多派些人来，不过也超不过十个人，毕竟人多了显得自家吃不起那顿饭似的。就算一家十个，再加上咱们迎妆的，开四桌满够。”岳少松在一旁听着，不由得点了点头。

陆锦继续说道，“成亲是个露脸的事，别处能省，但是菜品上绝对不能省。一桌八菜一汤是最少的了，要头要脸的都会在菜的数量和品种上使劲。肉菜是主打菜，猪肉鸡肉鱼肉鸭肉羊肉，有能力的还会上鹿肉，鸽子肉，还有蛤（ge）蜊（li）螃蟹大虾。不过咱们就算了，没那个必要。几个肉菜，再加几个青菜一个汤菜就行了。

派谁采购，就给他列个清单。别忘了瓜果点心茶叶，还有酒。男的喝白酒，女眷就用米酒吧。”

柳月瑶说道：“猪肉不用买了，我让黄秋实在黄家庄挑三头又肥又壮的猪提前送过来。每头二百五六十斤，三头大约能出五百斤肉，再加上猪血猪心猪肝猪肺猪肠什么的，够使的了。他会称好重送过来，大哥你按市场价给他们算钱就行。”

“还要给钱？”陆锦很吃惊，“那些猪不都是咱岳家的吗？为什么要给他们钱？”

这话说的，有些不可理喻，柳月瑶无奈的笑了笑：“猪是黄家庄村民自己喂养的，我只不过是出资帮他们买了猪崽而已，说好了卖了钱就还我的，怎么就成了岳家的了？”

陆锦说道：“月儿，有些话我得告诉你。你要记住，他们的一切都是你的，自然也包括他们的劳动所得。自古尊卑有别，你对他们太好了，小心奴大欺主。”

“奴？”柳月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他们是奴了？”

“他们不是你花钱买来的吗？”

“我还是大哥花钱买来的呢。你吃着他们种的菜，穿着他们种的棉，心底里却不把他们当人看待，你的思想怎么那么肮脏？”

“月儿！”岳少松吼道，“给陆锦道歉。”

“凭什么？”柳月瑶怒目圆睁，“她那样说话和黄大善人有什么区别？都是吃人不吐骨头。”

岳少松阴沉着脸说道：“道歉，为你的措辞。一家人，有不同意见可以沟通，‘肮脏’一词怎么能乱用？”

“哼。”柳月瑶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说道，“对不起。”

陆锦咧了咧嘴笑了笑：“咱们还是说待客的事吧。第二天是正日子，来送亲的人也不少不了，男客女客最少也得开四桌。散客我没数，少松，咱家亲戚能来多少？”

岳少松说道：“哪有什么亲戚？自从爹娘去世，所有的亲戚都断了来往。”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他们俩成亲，总有听上信的，先预备两桌吧。鼓乐手得雇两班，就和轿夫一起开两桌。岳家庄人好办，客人们吃好了就给他们开流水席。上次搬家也有数，大体还按那些算。”

“黄家庄也来八十几个。”柳月摇歪着头看着门外，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

陆锦问道：“他们怎么还来？”

“他们怎么不能来？”柳月瑶忽的扭过头大声问道，“我兄长成亲他们来不行吗？我都说好了，除了黄冬至一家三口，还有几个年老体弱出不了门的，其余的都要来。今天一早我已经和县里的车行订好了，当天一大早就把人给我送过来，要是耽误了早上包水饺，我就砸烂了他们的车行。”

“包水饺？你该不会是想着让他们也都来吃早饭吧？”

“不行吗？既然来帮忙，就不可能拖到中午才来。一大早的人都来了，你不可能让他们饿着肚子给你干活吧？”

“我没那么小气，我是说人来的太多，站都没地站，别再把正客给忽略了。咱家又不是没人干活，来几个外人意思意思就行了，没必要都来。算了，既然你都安排好了，那就来吧，早饭而已，也就一人两碗水饺的事。只是我要提前和你打好招呼，中午吃席的时候让他们晚点出来，等岳家庄的人都吃完了他们再吃，别惹得岳家庄人不高兴，毕竟身份有别。”

没等陆锦说完，柳月瑶已经是气得涨红了脸：“我说你的思想还真是肮……脏。”

“咳咳。”岳少松咳了两声。柳月瑶看了看他，顿了顿说道：“都是一样的人，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哪里就比别人低贱了？谁生来也不是谁的奴隶，不要去贬低任何人。你也不是没受过苦，什么滋味儿你没数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给别人点尊重，他们会十倍还给你。”

岳少松说道：“黄满一那几个小子，自打来了就没回去过。王林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往死了训练他们。你们看看，那帮孩子都累成什么样了？就这，王林还打着练功的旗号不让人回家。天底下哪有不想孩子的爹娘？黄满一他们回不了家，那就让黄家庄的人来吧，顺便看看他们的孩子。”

“也好。”陆锦有些脸红耳赤，她抿了抿嘴唇说道，“盘子筷子最好再买些，人多怕不够用。大红喜字，大红绸子，还有鞭炮，也要多买。再买些红灯笼挂在院子里，喜庆。另外，家里的人每人一套新衣裳，都打扮起来，看着也气派。厨上就让林大姐负责，等那天她应该能回来。小莲荷花几个丫头帮着配菜，任老汉和任平安负责烧水，铁蛋负责燃放鞭炮，来客送的礼就由大牛和小马哥负责记账，男席上菜有黄满一他们几个，女席上菜就让四婶在村里找几个干净利索的女人负责。陪客很关键，女席好说，有二奶郭子婶和四婶，我看素娥也不错。少松，男客你打算找谁？”

“那就二爷郭子叔四叔再加一个石柱。”

“还真是让人佩服，没有你们使唤不到人。”柳月瑶一脸鄙夷，“新人行礼，你们准备让他们拜谁？该不会是大哥你吧？我还真不相信你能坐的住。这么多年，二爷二奶为你们可费了不少的心血。依我的主意，拜高堂改成拜爷奶也不错。如果二爷二奶受了新人的跪拜，再去陪客人，你们觉得合适吗？”

岳少松说道：“正是呢，这可是个大事，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二爷，这次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这么办。”

“哈哈，大哥，有气魄。”柳月瑶说道，“至于四叔，让他当总管吧，陪客人的事你们再找别人。帮忙的人那么多，厨上就不用林大姐干活了，她只负责统筹安排就行。二哥，你抽空到县里请两个大厨来，厨房里的事就交给他们了。顺便把馒头定好，自己蒸太费事。”

岳少松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说道：“月儿，大姐那里，我想去送个信，毕竟这么大的事，不通知她不合适，你看……”

“哪个大姐？岳红梅吗？”

“我知道，”岳少松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不待见她，可她毕竟还是大姐。事情已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咱大人不计小人过，心胸宽阔点，就容她这一次好不好？”

“等等，”柳月瑶说道，“什么叫我不待见她？我心胸不开阔吗？”

“不是，”岳少松忙解释道，“是大哥说错话了。”

柳月瑶说道：“只要她不惹事，我就看在二哥四哥的面上，不和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