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厂长,你问清楚前因后果了吗就叫我来训话?她插队又骂我弟弟在先,我讲理在后,我怎么啦!”赵启英一边说,一边配合着自己说话的节奏把厂长的桌子拍的山响。
“厂长厂长,你快看看,她赵启英仗着自己有点荣誉,都敢跟你拍桌子瞪眼啊,你可想想她私底下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吧!厂长你快管管她吧...”范梅把自己本就集中的五官更挤在了一起,生生憋成了个漏了水的苦瓜。
“你住嘴!平时你怎么欺负左邻右舍的你当大家都不知道吗!我赵启英不聋不瞎不哑,不干我们家的事儿我也就算了,但你欺负到我赵家人头上,就是不行!”
“你...你别说了!”马厂长边擦手边指着赵启英,说道:“多大点儿事,至于闹到我这来?你把人家弄成这个样子,就光彩了?”
“是她自己坐泥地里打滚的,我碰都没碰到她!不信你可以问在场的大嫂大娘们,她们都看见了!”赵启英依然昂着头,摆出绝不认输的姿态。
剑拔弩张之际,门“咚咚咚”响了。
“谁啊!”马厂长不耐烦的问到。
“厂长,是我,可以进来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马厂长看看赵启英,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赵工啊,进来吧!”
赵永康一改往日和风细雨的态度,进来立刻冲向赵启英,一把拉开她沉着脸说道:“你刚才跟厂长说话什么态度?快点,赔礼道歉!”
“爸,我没做错,我凭什么要道歉!”
“道歉!”
“.......”赵启英气的头上直冒青烟。
“对不起啊,厂长,是我没把孩子教好。”赵永康赶快扭过去对着马厂长说道。
“赵工啊,多跟你们家启英说说吧,都是一个厂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弄成这样多不好,你说是吧。”
“是是是,厂长说的是。”赵永康又扭头对着泥浆糊苦瓜的范梅说道:“他弟妹啊,实在对不住了,启英这孩子脾气是有点倔,我代她给你赔个不是,你就看在我这老大哥的面子上,别跟这犟孩子一般见识了,晚点我再登门道歉,你看成不?”
“范梅啊,赵工都这么说了,你就表个态吧!”
“行吧行吧,但是厂长,这...怎么着也得给赵启英下个处分吧!”范梅一脸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开始抖落心中那点小算盘。
“我干啥了要给我处分!”赵启英一急,立刻抬头吼道,手却被赵永康紧紧捏住挣脱不开。
“处分就算了,小赵人家工作又没什么问题,这赵工也说了要登门道歉,这个事儿就此打住吧。”马厂长摆摆手,示意范梅出去。
“可是,厂长......”苦瓜一伸手,泥浆子跟着到处甩,颇有种行为艺术的感觉。
“厂什么长!厂长!你这一头一脸泥在这儿闹,给咱们厂造成什么影响知不知道!因为一桶水让我开除个班长就满意了?赶快走走走走!”
范梅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起来,满眼怒火已经把自己烤成了个刚出窑泥塑,一步三回头的扭到门口,看马厂长也没有要买单的意思,“砰”一声把个刚漆过木门震出俩小木茬儿来,也算解气。
“老赵啊,这启磊现在要考到南都去,这可是咱全厂的骄傲啊!可别再这个节骨眼上再闹出什么事了。”老马说一个字敲一下桌子,打着鼓点恨不得点把桌子砸出个窟窿来。转头又对赵启英说道:“那范梅啥人谁不知道啊,你说你没事儿惹她干啥?本来你们一班和她们二班就不对付,当我不知道啊?”
“可是厂长,我......”赵启英刚要开口辩解,赵永康一把把她拽到身后,那两根大麻花辫仿佛两根刚出厂的引线,一点就能把英子脑袋炸冒烟。
“马厂长,这个事情,我回家处理,你看行吗?”赵永康抬起头,一脸诚恳的望着老马。
老马长舒一口气,拍拍赵永康的肩膀:“老赵啊,回吧。”
赵永康跟人换了班就往家赶,拿了家里仅剩的两瓶烧酒和一两糖票,准备去刘旺家。
赵启英慢了一步,却还是把赵永康堵在了门口。
“爸,这事儿说到底我也没错啊,是她先欺负启平又要说我的!”赵启英拉扯着赵永康的衣服气鼓鼓地说道。
“这个事情你不要管了,让爸爸处理。”
“可是爸,干什么事儿总要讲个理字吧!你对人好谁都知道,那也不能没原则的好吧!”赵启英急的快哭出来了。
“启英啊,你刘旺叔跟咱们家什么交情?再说现在厂子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家,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出事了,知道吗?”赵永康眼里射出少有的威严寒光冻住了赵启英,一个侧身闪开就出门了。
赵永康一进刘旺家门,就看见刘母正在院子里摘菜。
“他刘婶,忙着哪?我来...”话还没说完,刘母早就起身过来,忙不迭的在围裙上擦擦手,拉住了赵永康粗糙皲裂的手,说道:“赵工,你快别说了,我家这个是个什么人我心里明镜似的,英子他们三姐弟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个顶个都是好孩子,这事儿该我来跟你道歉的。”赵永康忙拍拍刘母的手说道:“那咱屋里说吧。”俩人就这样推推让让进了屋。
屋里刘旺正烧火做饭,一见赵永康来了,连忙停手走出来。
“赵大哥,你咋上门来了,这是干啥呀!”
“刘老弟,这不闺女做错事了,我这当爹的,来上门赔个不是...”
“赵大哥,你可不敢这么说啊!快!坐,坐!”边说边笨手笨脚的把赵永康让到他家破破旧旧的木头板凳上。
“刘老弟啊,我今天来一呢是想替女儿赔个不是,二呢是好久没跟你唠唠嗑了,咱兄弟俩喝两盅,你看成不?”
“他赵大哥,我这就给你们弄俩菜去,你们先坐着聊啊。”说罢,刘母轻轻朝赵永康挥挥手,抹着眼泪出去了。
刘旺立刻把话茬儿接过来,气的俩太阳穴直跳,说道:“赵大哥,你可不能这么说。我下午才知道那娘们儿闹到厂长那儿去了,赶过去发现她已经出来了,被我拉回来一顿臭骂,谁知道撒起泼来,非要回她娘家去,我也不想搭理她,泼妇一个,不讲道理!”
“刘老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弟妹虽然脾气是急躁了一点,但你看看这家里,你上有老母亲下还有建设和前进,都得靠弟妹里外忙着不是?”
“赵大哥,按辈分我叫您一声大哥,可按年纪我都该喊您声叔了!咱们都是打平县一起过来的,小时候要是没有您和您大哥时常接济着我们家,我和老娘都活不到今天啊!这娘们儿在厂里天天的嚼舌根子,我也就不管她了,但今天这事儿,她又是要闹着给英子处分又是回家一通乱咬,我说啥也不能答应!”刘旺说急了,想起了小时候的伤心事,使劲儿的抹着眼泪。
“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还说他干啥呀!人呐,得向前看,日子得朝前过,是不是?”
“可是赵大哥,我这心里愧的慌啊!”
刘旺的命运跟他的名字可不太一样,打他出生开始,老刘家就不旺了。
他爹是个孤儿,本着一身好手艺,在平县县城从一个走街串巷的磨刀工一点一点磨出了刘家的小菜刀铺子。
这眼见着日子刚有点起色,刘铁匠一场大病拖了好几年,磨到家徒四壁。为了不拖累这母子俩,刘铁匠用一把菜刀了结了自己枯槁的生命,一夜之间撒手人寰,留下这对孤儿寡母。
刘母呢只得靠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勉强度日,刘旺更是靠吃左邻右舍的百家饭长大。
那时的赵家跟刘家都在一个大杂院里,赵永康十多岁刚参加工作,哥哥赵永福年轻力壮又是家里挑大梁的支柱。赵老太太人忠厚善良,让两兄弟包揽了刘家所有的体力活,哥哥赵永福更是因为这个挨了不少闲话,但为这两家一处就是几十年,情分都远胜许多远亲了。
赵启英今天上晚班,看看表十点半了,时间还早,她漫不经心的走到厂俱乐部门口,坐在台阶上发呆。
范梅白天的话像一把尖刀插在自己心口上,她回想起和恋人周和平相处的点点滴滴,除了弟弟赵启磊,没有人知道她这位身在遥远战场的恋人。
他是那么阳光洒脱,运动场上挺拔的身姿和那些相视而笑的眼光,烙在她心头,痛并幸福着。
周和平自愿报名去了云南,参加自卫反击战。他许诺启英,等风波平息他希望有了军功就可以向组织申请结婚。
可转眼半年过去了,恋人杳无音讯。
再扭头想想下面的两个弟弟,一个要考大学,聪明用功自然不必说。另一个二十郎当岁的青年,工作平平无奇也就罢了,性格又软绵绵的,没半分男子汉的气势,想起来就只想摇头。
“哟?姐?你咋在这儿坐着呢?”赵启磊旋风似的刮了过来,斜挎着的小布包都飞到了身后,黑夜里像个偷了东西奔命逃亡的夜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