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英本来被脑子里一块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抬不起头来,听到声音猛地一抬头,先是一惊,透过夜色,用她不太好的视力眯着眼睛使劲分辨了之后,又憋不住“噗”的一笑。
“你下自习了?”赵启英笑着招招手大声问道。
“嗯!姐,我算了一下,我数学不好,但是把其他几门文科拿下来,过一本线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赵启磊也在台阶前坐下,拍着书包得意的说道。
赵启英伸出手来使劲在弟弟头上搓了两下,和风细雨的笑了笑看着赵启磊没说话,眼睛里闪烁着一粒一粒细微的星星。
“姐,上午的事儿我知道了,你没事儿吧?”赵启磊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外套,细心地帮赵启英披上,边整理边问道。
“我能有啥事儿啊,就是你哥,一直不说话,今天排休也没出门,在家闷了一天了。哦,还有爸,也去刘旺叔家了。”英子的笑容消失了,把两条细长白嫩的胳膊垂在膝盖上,两只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
赵启磊挺了挺胸,猛地站起身来,往台阶下退了两步,站定。又整了整衣领袖口,脱了一只鞋拿在手里,清了清嗓子用演讲的口气说道:“咳咳,尊敬的赵启英女士,我很荣幸今晚站在这里,为您做这场个人专属演讲。”说着还朝赵启英疯狂的耸着眉,感觉再使劲点都要把眉毛耸进头皮里。
“你快把鞋给我穿上!”赵启英大笑着伸出胳膊来要打赵启磊。
“这位贵宾,不要打扰我的演讲。”赵启磊往旁边闪了闪,继续说道......顺势弯下腰来,把鞋递到赵启英面前问到。
“哟,我看看我看看,这位同学,你这是要打倒谁啊?”赵启磊背后一阵清风夹着一串百合花香的声音飘了过来。
姐弟俩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穿着白底黑波点裙的姑娘,蹦蹦跳跳的走来。
“赵启磊,你属兔子的嘛,一放学就没影儿了,也不说等我一下!”
“我看你才是兔子,走个路都要蹦着走。”
“那我也是新时代讲文明的兔子,不像有些人,这是要拿鞋当宵夜啊。”马小丽顺势挤兑着赵启磊。
“启英姐,你这是要去上夜班吗?”
“是啊小丽,我这看着时间还早,就跟磊子聊会儿天。”赵启英一把拉过马小丽来,姐俩挨着坐在一起。赵启磊哼了一声,把鞋穿上也坐下了。
“启英姐,回头管管你弟弟。我们这光着屁股长大交情,回回放学自己先跑了,也不说等等我。”马小丽挽着赵启英的胳膊,撒娇式的告状道。
“你多大个女孩子了,什么屁股屁股的挂嘴上。再说了,堂堂马厂长的千金,那排着队送你回家的人一群一群乌泱泱的,回头别人还以为咱俩有啥事儿,我冤不冤啊我。”
“纸老虎同学你还教育上我了?我可告诉你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逼急了我咬你信不信!”
“哈哈哈,你们这两个小冤家啊,都十七八岁的大人了,什么时候能消停点儿啊。”赵启英被这俩人逗得前仰后合,说道:“磊子你也是的,小丽现在是大姑娘了,你们自习又下这么晚,路上灯都没几个,也太不安全了,你这一身腱子肉可不能白练啊,好好当你保镖,要不我就去跟妈说,让妈管你。”
“不是你到底是谁姐啊!”赵启磊冤枉极了,说道:“你不是最偏心我了嘛!”也开始了自己的撒娇攻势。
“对你俩我可一碗水端平啊,从小带着你俩一块儿长大,我可谁都不帮,我就帮个理字。”
“对!英子姐就是最讲理的人了,纸老虎同学你就投降吧!”马小丽高举着胜利的大旗傲娇的在空中挥舞着手臂。
“行行行,好男不跟女斗行了吧!”
“不!同学,你刚不是还说真正强大的力量是属于人民的,属于我们的,你说是吧!”
三个人在夜空下笑成一团,。
“走吧小丽,我们先送你回去,我再去上班,正好走两步活动活动。”赵启英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把手伸向马小丽。姐俩手挽手,赵启磊跟在背后,把书包往背后一甩,一起马厂长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天晌午刚过,老范头儿就拽着范梅回来了,这人还没进门那大嗓门就先进来了。
“你这死妮子给我进去,进去!”口号配合着动作,跟范梅在门口就开始拔河比赛。
老刘家四口人刚好都在。
一对双胞胎儿子,二儿子刘建设头脑灵活会来事儿,自视不是学习的材料,天天跟在汽车班的司机屁股后面混,没成想还混成了厂里开小车的司机,也算是有出息。可大儿子刘前进长得虽然一表人才,却是呆呆傻傻,也不会怎么说话,偶尔说一两句也是蹦豆子。三岁都教不会喊爹妈,眼神痴呆口齿不清,让刘旺和刘老太太担心了好几年,所以对这个孩子珍视异常。
刘老太正在院子摘菜,听见门口有动静,赶忙扔下菜起身打开门往外冲。站在门槛上看着这个阵势,一面喊着:“旺啊,建设快出来!”一面又着急忙慌的出门参与角力。“亲家,这是干啥呀,有话咱好好说。”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这个家容不下我了!”范梅一屁股坐在门槛外,再看看昨儿身上的泥都没洗干净,再往地上一滚,活像个石墩子。
屋里的刘建设听见声音,一个飞身就冲了出去。
“姥爷,妈这是干啥啊,有话咱屋里说。”刘建设说着也加入了拔河的队伍。
“我是你妈你不帮我,你们老刘家这是要杀人啦!”范梅以一敌三继续她的石墩子攻势。
“妈你这说啥呢,我是你儿子我不帮你帮谁!”说着刘建设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抱起石墩子就往屋里走。
门口老范头儿和刘老太太气得直摇头,俩人推让着彼此,谁都想进又不想先进这个门。
屋里刘前进正盯着象棋出神,刘旺在里屋躺着更是没有出来,这父子俩一个没长耳朵,一个长了干脆缝起来,羡慕前面那个没长的。
“爸!爸!我妈回来了!”刘建设把石墩子放下连着喊了几声,里屋依旧没反应。
这时候石墩子自己忍不住又活了过来,在屋里一阵抓喊,不知道的还以为石头成精了。
老范头儿跟在后面进来忍不住了,一把把包袱摔在地上,像个开矿工人,扬起许多灰来。
“闹闹闹闹,我就是把你惯坏了,也不知道随了谁,成天到晚的闹个没完。”老范头儿一脸的褶子和乱起八糟的胡子,随着一双粗糙的大手尽情的舞动着。
“前进乖,去,把你爸叫出来。”刘老太太走到前进跟前,摩挲着乖孙的胳膊,小声说道。
刘前进虽有点呆傻,却是他爹和奶奶的心头肉,听到奶奶的声音,就自动打开了耳朵,终于抬起了头,点了点。
刘前进摸摸索索走到里屋门口,缓慢而笨拙的抬手敲敲门,张嘴说道:“爸...爸爸......那个......那个......。”里屋的刘旺叹了口气,却依然躺在床上,说了声:“知道了,你去吧。”
隔了好一阵,刘旺才穿着他的破背心,趿拉着他的烂解放鞋,蹭着地面磨磨唧唧的走出来,不情不愿的面对这一潭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