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方狭窄的小院里,赵家三姐弟就像一根麻绳,在姐姐赵启英的带领下,这根麻绳结实而有力。在苦水里泡久了,拎出来一拉,韧性倒反而更强了。
张桂春一早起来,就看见了客厅小木桌上摆着的绿豆糕和三个孩子留下的字条,眼泪不由自主的就扑簌簌掉了下来。拿着这两块香甜的宝贝,回到卧室,急忙唤醒睡梦中的赵永康,赵永康揉搓着眼睛,迷迷糊糊带上眼镜,看到眼前的一切,不觉眼前一片潮湿。这老两口一大早就沉溺在孩子们带来的幸福和欣慰中。苦日子过多了,连一口白开水都喝得出甘甜。赵永康家的这辆小火车,穿过一个一个漆黑悠长的山洞,一站一站驶向幸福的远方。
赵永康跟马厂长去了上海,这一个来回就要二十多天,赵家人欣喜的期盼着一家之主的归来。
赵启英把大黄放回了厂门口,大黄也人精似的没有再跟她回家,但坚持每天接送赵启英上下班还如期进行,风雨无阻。
这天赵启英上班路上,刚走到厂门口,大黄就摇着尾巴跑过来了。赵启英刚摸了摸大黄已经痊愈的脑袋正要走,门卫胡大爷就紧跟着出来把她叫住了。
“英子,你来,有你的信哩!”
赵启英赶忙走过去,拿到手里,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她面前。
“谢谢!谢谢张大爷!”此时的赵启英已经把门卫老张当成了天上的神仙,她的祈祷,原来真的被老天爷听见了。
“哈哈,谢啥呀,不过英子,这周和平是谁啊?”
“一...一个远房亲戚...”赵启英也只有这么回答了。
“好好,快上班去吧啊!”老张笑着摆摆手,放下门帘进去了。
向来说一不二的赵启英,此时连自己的五官都无法指挥了。眼睛湿了,鼻子酸了,耳朵嗡嗡作响,嘴巴瑟瑟发抖,连带着手脚瘫软,差点连路都走不动了。
大黄好像也知道了什么,围在赵启英旁边摇着尾巴边蹦边叫唤,折腾了好几下才把赵启英唤醒,一人一狗才踏上心事重重的上班路。
赵启英把信放在挎包里,摩挲着,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消息,她更不知道要怎么样去面对这消息。盛大的欣喜包裹着未知的火球,迎面儿来的时候,论谁都要躲开,再顺着行进轨迹回头,看看到底是烟花还是火海。
赵启磊今天放学倒是乖,一下自习就往家里赶。没成想一进院子,就看见赵启英坐在小竹凳上焦急的望着自己。
“咋了姐,我可没惹祸啊!”赵启磊不知所以,慌忙先撇清干系。
“姐说你惹祸了吗?怎么?做贼心虚啊?”赵启英打量着弟弟审问道。
“我没有啊,我看你那眼神怪吓人的...”
“姐有事找你,你先回屋里去把书包放了,拿个手电筒出来。对了,妈和二平都睡了,你动作轻点儿啊!”赵启英吩咐道。
“好嘞,您就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赵启磊站起来敬了个礼,调皮的回应道。
赵启英起身在小院里来来回回不安的踱步,一会儿打开水缸盖子看看还有多少水,一会儿又打开咸菜坛子看看菜,一会儿看看墙角冒出的不知道什么花冒出来的嫩芽,一会儿又把院子里的两张小竹凳换了好几个位置摆,不大点儿院子忙的不亦乐乎。
赵启磊这是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歪着头看着赵启英,问道:“姐,你干嘛呢?”
赵启英一个激灵,嘴里只念叨:“没,没事。收拾收拾。”
赵启磊深感不安,摇摇头,拉着赵启英的胳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启英问道:“姐,是不是家里又出啥事儿了?啊?”
赵启英第一次低着头,两只眼睛也不知在地上寻找着什么,说道:“没...没有,家里能有啥事儿啊。”
“姐,那你这是咋了?”赵启磊拉着赵启英说道:“来,姐,咱坐下说。”
赵启英没有开口,双手来来回回在腿上摩挲了半天,感觉裤子都要磨出火星子了,赵启磊一把把她拉住,没有追问,只等她开口。
“磊子,我今天,收到一封信。”赵启英总算是开口了。
“信?什么信?谁写的你紧张成这样?”赵启磊把头放在腿上,望着没抬头的赵启英。
“哎呀,就那个人嘛!”赵启英难得的羞红了脸,幸好有夜色做掩盖,要不然可真要被自己弟弟笑话了。
“哪个人啊?大伯啊?”赵启磊继续不开窍的问道。
“不是大伯。”赵启英喃喃的说道。
“对啊,爸正在上海呢,大伯还写啥信呢?那...没人了呀!”赵启磊天真的思维和嗓音算是彻底让赵启英拜服了,她更局促更焦虑了。
“哎呀,是周和平!”赵启英迫不得已脱口而出,想着这磊子平时机灵的像个猴,咋到这个时候就笨的像个冥顽不灵的猴了?
“周和平大哥?他来信了?”赵启磊一蹦三尺高,仿佛那个收到信的人是他一样。
“嘘...你小点声!怕别人听不见啊!”赵启英急了,对着赵启磊一通比划。
“哦,是是是。姐,那他都说啥了?”赵启磊挤在赵启英身边悄声问道。
“我还没拆呢。”赵启英喃喃的说道:“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敢拆。”
“姐,好事坏事你不看看咱上哪知道啊?”赵启磊急不可耐的催促着。
“那,给你,你来拆。”赵启英一把把信塞到赵启磊怀里。
“我念就我念!”赵启磊拿起来正要拆,又怂了,扭捏地说道:“姐,你真让我拆啊,这信是写给你的,我拆...不合适吧...”
“我就是不敢拆才想等你回来,一起拆呢嘛!”
“那这样吧,姐。咱俩到小厨房去去拆,要不这院子里,有人听墙角咋办?”赵启磊这个时候倒机灵了起来了。
“对,对对!”赵启英一听这个建议很是可靠,立马起身,姐弟俩偷摸摸跑到小厨房,把门关紧,钻到角落里挨着坐下。
“姐,这样,我给你举着手电筒,我不看,这样也算我陪着你看了,你说好不好?”
赵启英想了想,说:“好。”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把信封展平,从背面一点点开始撕。可这封信大约太坚固了,也不知周和平到底糊了多少浆糊,任凭赵启英怎么努力,都无法完整的撕开这封信。
赵启磊见状说道:“还是我来吧,姐。”
说罢,起身去背后拿来一小碗水,慢慢的浸润浆糊密封的边缘,一点一点把封口和信封分离开来,这个潘多拉魔盒就这样呈现在赵启英面前。
赵启英拿出信纸,透过纸张看到了她熟悉的蓝黑色钢笔留下的印记,眼眶开始有些湿润了。赵启磊懂事的拍拍姐姐的肩膀,小声说道:“没事儿,姐,你看吧,我陪着你。”
赵启英颤抖着点点头,擦干眼睛,再次确认到:“启磊,你看看外面没事吧!”
赵启磊回头看看,确认到:“没事姐,哥和妈都睡了,你放心吧!”
说罢,赵启磊蹲在赵启英对面,右手举好手电筒,左手拍着姐姐的肩膀,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赵启英,等着她宣布消息。
“我无比思念的我伟大的革命战友赵启英:你好!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
“噗嗤”姐弟俩同时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