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场隆重的大会是全厂五千多人的一场战役，那么，于这场战役无关的大概就是范梅了。细纱主任王乐勤一个星期前和蔼的通知她，大战来临时她可以回家休息，甚至连个替补队员都算不上。她把这一切归咎于城里人对她这个农村人的偏见，端着自己机关枪似的嘴在家里开炮。刘老太太对此置若罔闻，视她为无物。儿子刘前进有样学样，继续当奶奶的小跟屁虫，关上耳朵不想管母亲的死活。刘旺天天在车间加班，回家倒头就睡。刘建设更是忙脚不着地，开着车到处奔走。

范梅盘算了几天，始终咽不下这口恶气，却突然在今天冷静下来。一早起就洗干净脸，还大方的拿自己根本舍不得用的茉莉花头油梳了头，把两根稀疏的小辫子扎的油光水滑。在选择不多的衣服里，挑了军绿色的小翻领便服，下穿深蓝色裤子，搭配黑色布鞋和天蓝色袜子。范梅对着衣柜上的镜子挺挺身，看看自己年近四十岁还保养不错的身材，不由得扬了扬下巴满意极了。

计经委的主任，秘书干事等一行五人此时已经来到厂区。

主任沙建红五十多岁，身材挺拔，戴一副北京牌的黑色塑料粗框眼镜。从镜片的厚度中和镜腿上拴绳的磨损程度，可以清晰的分辨出是个爱书之人。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洗旧的颜色和有些磨毛的袖口，为他的书生气质增色不少。

同车的秘书吴仁新年纪很轻，看着二十五六上下。个子不高，身材不胖，腰板挺得笔直，十分干练。右手拿着公文包，左手捏着沙建红在车上研读的资料，却举着端在胸前，一脸严肃。

马厂长和李天明身后跟着各车间主任和职工代表，车一停就迎了上来。

“欢迎沙主任来我们厂视察指导工作啊！”老马激动地扑上去，紧紧握着沙建红的手不愿松开。

“老马啊，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算下来也有七八年了吧。”

“老战友，士别三日我对你刮目相看啊。你们厂现在可是你们临孟市的经济支柱企业啊，你功不可没啊！”

“谢谢沙主任肯定我们厂的工作，一路过来累了吧？要不要先去招待所休息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都是坐车累啥啊。”

“那咱们办公室吧？”

“我想活动活动，能不能先去咱们厂子里厂子里参观参观？”

“没问题啊，请，请。”

老马在沙建红身边一面引着路，一面兴冲冲的介绍着眼前的一切。李天明跟在后面，拿着小本子随时待命。吴仁新呢，表情严肃的跟在后面，对眼前的所有事物都习惯用上下打量的姿态。各车间主任在身后随时待命，到自己车间时，会主动站出来做详细解说。整个过程三个多小时，进行的有条不紊，节奏清晰。

午饭时间沙建红提出单独跟老马在房间吃，吴仁新一行人跟着李天明去了食堂。

“老战友，你们厂好啊。纪律严明又生产有序，怪不得常听你们徐市长夸你。”

“沙主任别开我玩笑了。”

“老马，关上门现在就咱俩人，说话别那么客气。”

“那...”

“还叫我老沙。”

“哎，老沙！”

“你可能也知道我们打算采购日本机器的事情了吧？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啥看法啊，我肯定想要啊！”

老马一点也不避讳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跟沙建红短暂的四目相对，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沙建红咬了口馒头，继续说道：“你为啥那么想要啊？”

“我们厂的综合实力咱们省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次去上海的博览会，真是大开眼界啊。现在市场需求这么大，进口机器能帮我们替高产量啊。”

沙建红吃完了馒头，擦了擦嘴，说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啊。”

“可是老马，我不想把这台进口机器给你。”

“为什么啊？”

“老马，要说支持，当然是要给你们最大的支持都没问题。可是你想想，你们厂现在用的是什么机器呢？”

“国产机啊。”

“对，你们厂的整体机器搭建就是全国产机。我们上个月去了咱们省的纺织机械厂，跟老郭详细谈过了。老郭现在也在进行机械上的技术革新，我很支持。你们厂子大，地方多，能人多，我想你们厂能做他们的实验基地。”

“实验基地？”

“对。你们的产业结构本来就多元，产品也多，我是想，他们一有研发的新机器，我可以拨给你们实地生产，产研结合。这样我们不但能做到实时的技术革新，又能让你们厂这个产业结构更综合化。”

“意思就是一出新机器，我们就能用？”

“哈哈哈哈，差不多可以这么理解吧！”

“这是个大好事儿啊！那我可不盯着那一台什么日本机器了，我要这个！我啥时候能跟老郭碰个头，把这事儿咱就定下来！”

“你啊你啊，老马，你个急脾气啊。这事儿啊，你先别着急说，反正我还要在你这儿待几天，我要慢慢看看再做决定。”

“这还看啥看啊，老沙，我不管啊，我要定了。”

工作聊得差不多了，此时两人才稍微放松精神，点燃一根烟，各自靠在沙发上，聊起了家常。

吴仁新提前半个小时来敲了沙建红的房门，通知他为稍后的座谈会做准备。老马在旁边看着沙建红洗脸，不由得感叹道：“老沙啊，你说一眨眼，我们都咋都老了。”

沙建红笑了：“老马老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咱们现在可不是伤春悲秋的年纪，更要抓紧时间再上一层楼才好啊。”

沙建红和老马还在房间里做准备，会议室门口，吴仁新站在走廊里向窗外望着，感觉随时要吟诗一首似的。

李天明走过，脸上贴着笑说道：“吴秘书，都准备好了。”

吴仁新依然不苟言笑，转过来点头示意，连个声音都不想发出似的。

李天明拉过身后的赵永康，继续介绍道：“这是我们厂的赵永康，也是咱们厂里的总工，下午的座谈会也是由他来做报告。”

吴仁新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的赵永康如芒在背，定定神急忙伸出空着的右手，说道：“吴秘书，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