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仁新看看赵永康白皙瘦弱的手，只轻轻握了握指尖说道：“这就是赵总工啊，久仰。”

赵永康连连摆手，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说道：“不敢不敢啊。吴秘书，年轻有为啊。”

吴仁新用鼻息和微微上扬的嘴唇，配合着蜻蜓点水的点头，回敬给赵永康一个肯定的回答，几人便再无话。

眼瞧着吴仁新上楼去请沙主任的背影，李天明把赵永康拉到一边，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说道：“老赵啊，你说你这个吴秘书什么来头啊？一天都耷拉个脸，马厂长去陪沙主任了，我跟着这个吴秘书吃饭，你不知道，吃得我浑身刺挠。”

“我看着吴秘书挺年轻的，年轻人气盛吧。”赵永康推测着说道。

“再这么呆两天啊，我这心脏病非吓出来不可啊。”李天明摇着脑袋抱怨道。

“哪有这么严重啊，快别说了，马厂长他们应该要下来了，完了再说。”赵永康拿手轻轻勾勾李天明的衣袖子，自己也不敢多说什么。

“哟？你咋来了？”食堂的郑桃花正在后厨拿着大铁盆子洗菜。

“嗨，人家用不上我，来找你唠唠嗑呗。”

“我这也腾不出手来，你看，这领导来了，要加小炒，菜都要多洗几遍。”

范梅眼珠子一转，码起袖子来，上手就接过盆子里的菜，把郑桃花往旁边挤挤，说道：“来来来，我来帮忙，你喘口气。”

“别别，你这车间的来我这儿洗菜让别人看见咋说啊。”

“没人，这会儿都歇了，你就放心吧！我来我来，你松快会儿！”

郑桃花甩甩手扶着大腿站起身来，把手在围裙上蹭干，把肥胖的身躯靠在背后的瓷台子上，拿起旁边的搪瓷水杯，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擦擦嘴，瞥了一眼蹲在地上的范梅说道：“这领导来厂里都忙的跟啥似的，你咋跑来了。”

范梅使劲的揉搓着盆里的白菜叶，冷笑着说：“人家嫌我多余呗。”

“咋回事啊？”郑桃花顾不上自己肥硕身躯给自己行动带来的不便，闻着小道消息的味道顺势就蹲了下来。

“人领导来，瞧不起咱贫下中农，觉得咱丢人呗。”

“你这话说的，你是不是又跟谁吵架了？”

“我好好的上着班，那王乐勤把我叫过去，说让我这两天排休，还带工资。”

“这好事儿啊！换我我巴不得呢！”

“切，人家都忙得热火朝天，就我闲在家里当个闲人。我是缺胳膊还是少个腿儿啊！”

“能歇就歇着呗，你就是自己想不开。”

“我想不开？那姓王的笑面虎，这几天连厂大门都不让我进，凭啥？”

郑桃花一时都搞不清楚范梅是跑来跟自己炫耀的，还是来抱怨的。聊了几句感受到自己膝盖上巨大的压力，又重新站起来，靠回台子上。

范梅也不心急，抬起头来，用胳膊肘上挽起的衣服擦擦脑袋上的汗水，诚恳的说道：“所以啊，郑姐。你也知道我这人闲不住，所以我就说来陪陪你，帮你忙啊。”

“行，那我出去透口气，马上回来。”天上掉下来个偷闲的机会，郑桃花当然不能放过。

“你去吧，这儿有我呢。”范梅人生第一次干活干的这么开心，越干越有劲。

会议室里的座谈会倒是一切如常的进行着。

“沙主任，马厂长，关于博览会的内容大概就是这些，我汇报完了。”赵永康放下稿子，欠欠身，沙建红满意的点点头，指挥他坐下。

“赵永康，我早就听说过你了。困难年，你拿高粱杆上浆好像省里还表彰了你吧？我记得后来你水肿病还去疗养了，现在身体怎么样？”

“谢谢沙主任的关心，早就康复没问题了。”

吴仁新本来低头记着笔记，听到这段对话，不住地停了笔，盯着赵永康又是一番上下打量。李天明本来也低着头记笔记，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抬头正好碰上到这个奇怪的眼神，忍不住在桌下轻轻碰了碰赵永康的大腿。

赵永康明白到李天明的意思，悄悄递给他一个已经意会的眼神。

“沙主任，这次我跟永康去上海还见到了永康的哥哥赵永福，他们现在在筹备这个一个新的毛纺厂，给我们感触很大。”

“哦？你说大治河是吗？”

“是的是的。”老马连连点头。

“这个事情我听说了，你详细跟大家讲讲呢？”

“他们是上海首家工农联营企业的毛纺厂，是由上海市纺织局毛麻公司和南汇县黄路、三灶公社一起创办的。”

“工农联营企业？这国家政策允许吗？”吴仁新第一个开口提出质疑。

“小吴，咱们先让马厂长把话说完。”沙建红有些不悦的说道。

“是这样沙主任，吴秘书，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首先他们是要解决灌溉问题，开挖了这条大治河。那么河道建成，就要占用原本在使用的农田，所以才想到了用工业来解决农民的收入，这样也才能为集体经济做出补偿。第二呢，上海现在新进从日本引进了新的纺锭，从装备上要改造毛麻公司下属的毛纺厂。但是呢，老产品还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市场，而且原有的设备还有使用价值，最后是在市政府的协调下，才建立了这个工农联营企业的毛纺厂。”

“嗯嗯，我只是听说有这个事情，确实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啊，值得我们共同探讨学习。”

“可是马厂长，你讲这些就不怕重新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吗？”吴仁新本来捏着笔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握成拳头，咬着牙问道。

“吴秘书，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依我之见，这不是我们今天应该讨论的话题，这件事石破天惊第一件，也只是地方上自己的做法，并没有得到国家政策的允许，所以我们不应该再讨论了。”

“吴秘书，容我说一句好吗？他们这个厂子也是在政府主持下办的，你不能说人家市政府走走资本主义道路吧。”赵永康忍不住插了嘴，他不明白这个年轻人的观念怎么比他们这些老同志还迂腐，也没办法看老马脸上挂不住，才出来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