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英茫然的盯着面前这个一脸严肃的怪人,递出自己的手不知所以的握了握。
“哦,你好。”
吴仁新一直是个上满发条的机器人,时针和分针的运转让他只在每天入睡前感受到电力的流逝,可是这一刻,他的秒针漏了一拍。他方寸大乱,所有设定好的程序在这一秒都慌了分寸。
“哦,我跟你父亲有一些工作上的来往,所以...额...”
赵启英跟这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从未打过交道,她只是着急去上班,于是单刀直入的问道:“哦哦,我听我父亲提起过。我现在要上班,你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没事,你下了班有事吗,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问我?什么事?”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等你下班吧。”
“哦,好吧,那厂门口见还是我去办公室找你?”
“就在厂门口见吧。”
吴仁新本想找个更加私密点的地方,可办公室似乎不是个好选择。厂门口虽然人流攒动大张旗鼓了点,可这又有什么呢,既然说出口了,那就让大家都看着点儿!
“爸妈,我有事情想说。”
赵启磊已经受够了遮遮掩掩带来的折磨,赵启英的话让他更不忍心父母对于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整日沉浸悲痛里却不明所以。
张桂春正半靠在床上昏昏沉沉,大热的天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虚弱的自己居然盖着薄被。如果非要说不幸中有万幸,那大概就是二十多年了,这是丈夫第一次放下工作,每天守护在自己身旁。
“怎么了磊子,什么事?”赵永康本就虚弱的身体在这句有气无力话里体现的淋漓尽致,他拍拍床尾,示意儿子坐下来。
“我知道我哥为啥会在那儿失踪了。”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倾泻而出,浇醒了这对昏沉的夫妻。两人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互相对视了一下,又转向儿子,等着他们期待已久的答案。
“我哥肯定是去追钟晚了。”
秘密就像冬储苹果的水缸,在没有苹果坏的时候,没人舍得吃。储存苹果的人,只需要每天把苹果拿出来盘一遍,发现坏的才会挖掉腐烂的部分跟大家一起分享。可是不巧,赵启磊的苹果烂在缸里,是他没有尽心照看的缘故。现在所有人都围在缸边等着他拿苹果招待,他也只敢挑烂的比较轻的出来供大家食用。
“你哥...为什么要去追钟晚,你是怎么知道的?”赵永康虽然猜的八九不离十,但依然平静的问道。
“我哥喜欢钟晚,他没说,可是我和我姐知道了。上次夜里起火,我们发现了他藏了钟晚的头绳就猜到了。那天章伯伯说,我哥去医院只是问了钟晚在不在。我刚开始就想到了,所以去河边和桥边都找了,没有人我也就没在意。后来我才想起上游的浅滩,小时候我们经常去的,所以才去那上面找我哥,才发现了鞋...”
“可是钟晚放着大路不走,绕远路干什么?”赵永康不解的问道。
“我一开始也没想明白,可是后来小丽跟我说,她那天陪钟晚去村里送药,遇见了范梅和吴仁新在河边说话,她们怕被看见,钟晚才从上面绕小路去的,估计回来也是绕小路回来的。”
“不是,什么?范梅和吴仁新?”张桂春已经从病中完全清醒了。
“妈,你先听我说完。后来小丽看他们要走了,就去钟晚家里跟她汇合了。我又问了钟晚,她确实是走的浅滩,但是来回都很快,没有遇到我哥,也没有碰到其他人。”
赵永康两口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吃这么多的烂苹果。他们一直以孩子们优秀的储存能力为傲,直到有一天,高朋满座等着揭幕这缸苹果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缸苹果原来早就砸了。
“所以,你是觉得你哥哥是因为去追钟晚所以出了意外?”
“我觉得应该是。”
“那你哥哥喜欢钟晚的事,她自己知道吗?还有谁知道?”
“从头到尾只有我和我知道,我也没有跟钟晚说起过。”
三口人在这段对话后,陷入了长久的沉寂。闷热的空气夹杂着腐烂的味道,在这间密不透风的小屋里任性的发酵。
孩子再大也是孩子,即算是他们已经成人走上工作岗位,即算是他们已经是一颗优秀的社会螺丝钉,在遇到故障时,依旧只有厂家能解决问题。
赵永康在这十几天的折磨中清楚地意识到,作为父亲,很多事情需要他接手处理了:“现在警察也说找不到人就只能判定为失踪人口,继续帮咱们留意。你们孩子们之间不要再瞎传这些了,好歹现在咱们还能继续等消息,最起码有一线生机。”
常年的工作将他培养成一个对待问题近乎完全理性的人,可从儿子失踪的那一刻,他的感性阀门因为年久失修而突然崩塌。他无数次在张桂春哭的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才敢弯下他挺直的脊梁,任凭悔恨的泪水侵蚀自己的脸,但他又不能让这种失控持续太久,这个家还需要他清醒的支撑。
在下班广播声中,赵启英随着密密麻麻的人流飘荡出来。努力维持自己的波澜不惊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这或许是她从父亲身上学到最大的优点了。
吴仁新趁着这八个小时的空白,认真的梳洗了一番。学着沙书记的样子,他把短发梳的平平整整。他低头仔细检查着今天穿来的白衬衫,还好没有什么污渍,当然这也是他洁癖的良好表现。就在他拍打裤腿上的微尘的时候,赵启英已经悄然来到他身边。
“吴秘书,你找我什么事啊?”
“这儿人多口杂的,我看你们俱乐部前面树林里有坐的地方,咱们去那儿说吧。”
“到底什么事啊,我等下还得回家做饭呢。”
“走吧,耽误不了你很多时间的。”
赵启英心不在焉的走在吴仁新身边,她完全没有在意身边这个人打量自己的满意眼光。她内心更急迫的,是看看卧床在家的母亲,想想能做点什么饭,提起全家包括自己在内已经消散的食欲。
“你瘦了。”吴仁新冷不丁说道。
“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好像又瘦了。”
“哦,最近家里事情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