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第一次遇见夏长谨,才不过几千岁。
那时,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那一次随意的宴会上,她遇上了温润儒雅的他,一袭白衣,惊艳了时光。她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男子,也可能是因为她也没怎么出过花界,见到的都是花仙。
他察觉到有人来,抬起头,冲着她笑了一下。
“回眸一笑百媚生。”那个笑,就那样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他面前,挺不争气地说了一句:“我迷路了,你能送我回去吗?”
他抬头看了她一会儿:“走吧。送你回去。”心里却笑了一下,也不知道用迷路这个理由来找他说话的小仙有过多少个,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带她回去。
她以为他是一个特别板正的神仙,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在把她送回去之后,说道:“迷路这个搭讪的理由你知道有多少人对我说过吗?”
她脸都红了,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太丢人了!
她转身,却见他笑了一下:“不过,也不是很差。”
她抬起头,眼神有点躲闪地看着他。
他说:“在下夏长谨,不知姑娘芳名?”
她记得自己把自己的名字说得结结巴巴,脸色越来越红,说到最后,她脸上的颜色和玫瑰的颜色差不多,红得滴血。
她讪讪地笑了一下:“喝酒吗?”
他似乎是有点惊讶,没想到竟然会被她邀酒,顿了一会儿,温润地拿起酒杯。
她也跟着喝了一杯,再要喝第二杯的时候,他伸手挡住了:“女孩子还是少喝酒。”她从前也没少喝酒,可不知为何这次她就那么听话,他说不让她喝酒,她也就真的放下了杯子。
那天宴会散的有点早,他们却聊到了很晚。
他将她送回她自己的房间,她高兴的一晚上都没睡着觉,抱着被子笑了一晚上。
一来二去,他们也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年轻的男女,总是容易把友情变成爱情,或者说,他们之间本来就有点不太纯洁的爱恋。所以,后来,他们就成为了一对相爱的男女。
他们成为了人人艳羡的一对,可是他们却默契地从未说过自己的家人,也从未带对方见过自己的家人。
她曾经偷偷的查过,他是檀莲夏玄上仙的二子夏长谨,那个将来会成为檀莲境主人的公子,那个年少成名、足智多谋的男子。
她何其有幸,爱上了这样的男子。
她以为像他那样的男子,会的总归都是舞刀弄剑,别的当不会感兴趣的。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活得特别随意,从来不会去在意自己的容貌,所以,她也就从来都不会涂脂抹粉。
直到有一天,他看着她不施粉黛却清纯动人的小脸轻佻地说道:“凌玉,你的手都浪费了你这张脸了。”
她疑惑地抬起了头:“嗯?你说什么?”
他随手化出一支眉笔,重新伸出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我给你画眉。”
他说完,还不等凌玉反应,就将眉笔放在了她的眉间。凌玉有点呆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画眉。
夏长谨什么时候将手从她的眉间拿下的,凌玉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铜镜中的自己和平时不太一样,可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平时的她都是比较活泼的,可是现在她就像是初为人妻的小女儿,很温柔眉眼间写满了岁月静好。
凌玉以为夏长谨那样板正的神仙,一定爱的是喝茶下棋,或者没事儿看看书、舞舞剑,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夏长谨经常会带她去各种地方玩耍,久而久之,她都快要忘记他其实是九天尊神了,只当他们是世间平凡的一对小夫妻。
他会采下清晨最鲜艳的花簪在她的发间,他还会经常带她去凡间感受平平淡淡的人间生活。他也会……
她觉得,世间的一切不及他。
有他,就有了此生最大的幸福。
可是,美好的光阴总是十分短暂,他们都知道,可是都没有说破,总是傻傻地相信那一句地久天长。
她知道,他的心里有她,她的心里也有他,可是相爱的人未必可以一直在一起,因为爱情之所以称为爱情,就是因为总是有许多的爱而不得。
她却没想过那一天来的那样快,那样猝不及防。
那天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的,他穿上初见她时的那一身白衣,很轻缓地在她的眉间落下一吻,她没动,任由他亲着。
他很快地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她的睫毛才轻轻地颤了颤,声音有点发抖:“你能不能不走?”
他的脚步没停,直接消失在门边。
这是她第一次落泪,她记得他说过,他说他绝对不允许她在他的面前流泪,他爱着的宠着的女人,他不会让她流泪的。
“长谨,你都不在我身边了,那我流泪你是不是可以回来?”她的眼泪越流越凶,最后根本就停不下来。
……
从小就自在惯了的她第一次知道世间原来还有一种感觉叫苦涩,从前她不懂,现在她不想懂。
夏长谨走的时候,连一个理由都没留给她,只说了一句“我会回来的,等我。”
她没说过不好,可是她很不想点头,她不想让他离开,哪怕只是一瞬也不想。
她从未告诉过夏长谨,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她似乎小时候就是自由生长的,懒散惯了。直到长大,才被花神养在身边。
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凡间开了御风楼,那个传说中知晓六界消息的神秘的楼阁。可是谁又知晓,这御风楼只是为了查探他夏长谨一人的消息罢了。
这八荒六合总是有人来问各种消息,她都能一一回答,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从未查探到过夏长谨的消息。
她记得从前夏长谨还在身边的时候,最喜欢她穿红色的衣服,他说红色的衣服明艳,趁得她很好看。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她说难道我平时就不好看吗?
他说好看。
凌玉平日里不太爱穿艳丽的颜色,可是自从她待在御风楼以来,没有一件衣裳不是红色的。她希望,他看见那艳丽的大红色,可以第一眼就看到她。
查了许多年,她终于明白,夏长谨为何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无意之中,她查到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她的父亲就是鼎鼎有名的河神临商,那个传说中很厉害很厉害的尊神。原来,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竟然来找过夏长谨。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知道她的他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只是后来,临商又来找过他一次,她还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就是那一次以后,夏长谨再不见了踪影,这八荒六合之内再无一个叫夏长谨的男子。
她拼了命地去查关于河神临商的一切,许多许多年之后,就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夏长谨要离开的时候,临商连一个机会都没给他们留,就挑起了战争。
她这么多年才明白,原来当年夏长谨离开,是因为河神临商拿着她的性命和夏婉裳的性命去要挟,虽然那时候夏长谨已经是尊神,他的身边还有那么多上仙,但是临商从来都不给他留机会,他拿着整个花界的生死来作为自己的筹码。
夏长谨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自己的所有,他不能再用着夏长谨的身份。因为只有在临商眼中夏长谨死了,他才会放过花界放过夏婉裳,放过凌玉。
他给自己重新起了一个名字玄冥。
他开始过上了见不得光的日子,他每天都在换着不同的人皮面具,每天都活在黑暗之中,他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隐藏,去一点点地打垮临商这么多年精心铸造起来的根基。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
凌玉赶到渭水河畔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樊竹上仙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她想都没想,就冲上前去,因为樊竹上仙曾经救过她的命。
她知道,一旦她将自己的术法全部都传给樊竹上仙,她肯定会一夜白头,油尽灯枯。她从不觉得离开是一种遗憾,但是她是真的想要再见一见那个当年的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迷迷糊糊之中,她看见自己的眼前有一个人,他穿着的不再是当年的白衣,而是一身玄色。他的脸上依旧是当年的颜色,还是那般书生气息,还是那般温润儒雅。
她慌忙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嗓音也沙哑的不成样子:“你走吧。”
少年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慌乱。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她慌乱地把头别在一边。
他伸手重新将她的脸挀过来:“你在我眼里,不管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他的嗓音同样沙哑的不成样子。
他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凌玉,你是不是会怪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找你,你知道吗。我得了一种病,它叫相思病,这世间唯有你可治。”
她笑了一下,嘴角都是深深的纹路。
“我不怪你,这么多年,其实我什么都明白了,你不过是想要让我过的更好一点,可是你可以和我说的啊。”凌玉的声音很轻。
“你知道吗,这些都可以我们一起去承担,不用你一个人来的。”
“都是我的错。”夏长谨话落,将唇贴在了凌玉的唇上,很轻柔。
……
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时光。
夏长谨一直很怕,他这几天寸步不离地跟在凌玉身边。
第七天的时候,凌玉突然变得很精神,夏长谨在一旁看着却是吓得不行,他害怕这是回光返照,他害怕当年那个爱笑的女孩就这样离他而去。
凌玉穿山大红色的衣衫:“我记得从前你最喜欢红色对不对?我还记得你喜欢给我画眉。你再给我画一次好不好?”
他颤抖着手将眉画好。
凌玉说:“我还想再给你跳一支舞。”
她的声音明明很轻,可是传在夏长谨的耳朵里,却是千斤重。
她不等夏长谨反应,就将裙摆抬起,用尽全力地笑着跳舞。
他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一句话没说,只是静静地,像是一座雕像一般。
“夏长谨,若是有来生,我肯定还会来寻你,我不想喝忘川水,因为我怕忘记你。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我们以后再不要将时间都浪费在寻找上。”凌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消失不见。
他看着眼前明媚的女子一瞬间化作虚无,他慌了,伸出手去抓,最后却只剩下一件红色的裙子。
地上刹那间开满了红色的花,这花,夏长谨从未见过,他说:“就叫凌玉吧。有它的地方就是有你的地方。”
夏长谨将那件红色的衣裳缓缓地、很用心地埋在了坟墓里,碑上刻了几个大字:“爱妻凌玉,相公长谨。”
夏婉裳在远处一直看着夏长谨,可是却不敢上前一步,她早已泪流满面。
他像是疯了一般,双目赤红着去找临商。
他本来是想要留临商一条命的,可是现在他不想了,临商是她的父亲又如何,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为人父。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临商杀死,可是在那一瞬,他忽然就累了。
他身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不会画眉的小姑娘在等着他了。
他以后再也不会为了一个人可以付出一切了。
他好累好累。
……
他只身回到她不见的地方,那个满地都是红色花朵的地方,他告诉夏婉裳他死后和凌玉合葬。
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在一刹那被抽空,什么都不剩。
他什么术法都没用,只是抱着那墓碑,颓然地坐了良久。
他嘴角一直挂着一抹笑。
夏婉裳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一幕:开满了红色花朵的地上,年轻的上仙抱着墓碑,枯坐着,手已经滑下,但是脸上的笑容依旧。
走近一看,夏婉裳才明白那墓碑是他早就准备好的。
夏婉裳没说话,伸出手给夏长谨梳了梳头发,然后将二人合葬。
那墓碑上写着:“爱妻凌玉,相公长谨。”
风一吹,有一滴泪从夏婉裳的嘴角滑落,映在了满地的红花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