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嘉柔的软磨硬泡之后,沈侯爷终于答应休沐的时候带她一起去看看那个拉花作诗的和尚。沈嘉柔扳着手指头数了数,那就是4天后,不知道徐承玉能不能一起去,不如派人送个口信去问问?叫了丫头海棠让他去给徐承玉的小厮传个话,转念一想,她突然要淘气一下,她倒不说传什么话了,只叫拿了笔墨和纸来,趴在案上一阵写写画画,封好后让海棠叫外院的小厮送到徐府上去。
散了学,徐承玉看到小厮侍墨递上一封厚厚的信,说是沈嘉柔送来的,很是吃惊,难道她会写信,笑着拆开,
第一张上面先是画了四条横线,后面是一个太阳,
第二张,是一个大人拉着一个小人走在路上
第三张,大人和小人站在一座庙跟前,
第四张,庙里一个和尚坐在房间里捧着一个大大的碗,碗里飘着泡沫和花纹
最后一张画了2只小鸟落在地上,后面是一条横线和七条横线。
徐承玉捧着信噗嗤笑出声来,倒把端茶进来的侍书吓坏了,自家这位爷虽然年纪小,可从来都是温文守礼,夫人有时候都嘀咕他太乖了些,这么大笑真是很少的。连门口站在的两人都愣住了,徐侍郎走了进来“承玉,什么事这么高兴?”
“在看小柔妹妹给我的信。”说完,徐承玉似乎觉得不妥,下意识地把信背手放在身后。
“哦,她才几岁?已经会写信了。”
徐承玉看看老爹,又看了一旁站着的恒王世子江东离,没有答话。徐侍郎也不追问,对江东离拱拱手,“下官有事先出去,你们两位聊吧。承玉,好好招呼世子,不要怠慢。”徐承玉行礼应着,起身看他出去。
徐侍郎对于这位恒王世子的来访有点诧异,大齐目前有三位藩王,为了皇上放心,三位藩王的嫡长子都被送到京城来养着,美其名曰陪伴太后,其实就是人质,没了父母约束,几个世子年纪轻轻开始胡闹:眠花宿柳的有之,打架赌博闹事的有之,这位恒王世子虽然不爱这些,只在家里养了歌舞伎弹琴听曲,但是平时从不与大臣交际,对所有人都敬而远之,这是个聪明人,这样免得皇上多心,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来自己家,说是新得了一份张圣的一份字帖,要跟儿子共赏,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放着朝中这么多公侯世家,一品大员,他怎么会亲近自己这个小小的工部侍郎的儿子?可是既然来了,自家总要礼数周全些。
徐承玉其实对于这位恒王世子的到来也有点奇怪,两人都在太学里读书,却不在一个班,这位世子的做派却是人所共知的,不爱交际,对所有的人都是淡淡的,闲了只爱窝在府上弹琴听曲,不久前,世子突然来找他,说是太学里的夫子夸他字写得好,自己新得了一份张圣的字帖准备到他府上一起欣赏,虽然怎么都感觉很怪,但是徐承玉一向性子温和,也没觉得什么不好,又喜欢张圣的字,也就应了。
小厮上了点心茶水,江东离命人展开字帖,张圣的草书传世真迹并不多,这样的善本更是难得一见,徐承玉看得眼睛不转,两人闲聊起来,本以为以这位世子的脾气,相处会有些尴尬,可是徐承玉到发现这位世子爷如果想和人相处,却是非常的自然和舒服,几乎可以算是如沐春风,又不是一般世家子弟只会玩乐,其实是草包,世子诗词文墨精通,也颇有见解,所以,当他随口问起沈嘉柔的那封信,徐承玉倒不觉得戒备了,这个妹妹年纪还小,不会写字,写的不是信,是画了几幅画来。
他拿出徐嘉柔的信来,前几页我看懂了,最后一页我还在琢磨呢?这两只鸟是什么意思?
江东离看了一会儿,轻笑:“哥哥?”
徐承玉抬头看他,不知道怎么会叫哥哥。
“我看这鸟像是鸽子,两只鸽子,大概是哥哥吧?”
哦,哥哥一七,哥哥,一起?
江东离轻轻说:四日后和家里人一起去庙里看和尚喝汤,哥哥一起?有趣,为什么要看和尚喝汤?
听说普慈寺里的高僧法济茶艺精湛,打茶的沫浡上可以作诗,这小丫头就惦记上了,不知道磨了侯爷多久,徐承玉忍不住又笑。
江东离也淡淡地笑了笑。
说话间,徐侍郎过来要留晚饭,江东离却说没有提前回禀母亲,不太妥当,客气地告辞。
转天,沈嘉柔收到徐承玉的小厮的口信说是那天也会陪母亲一起去庙里上香。沈嘉柔很是开心,这位承玉哥哥还算聪明。
捧着点心盒子望着窗外发呆的沈嘉柔突然发现图谋不轨的酥糖,喂,酥糖,快下来,仔细打翻鱼缸,说话间,酥糖已经跳上那个它尝试了无数次的书案,伸着小爪子捞鱼了,幸好,丫头青芷手疾眼快赶忙拉住了它的小爪子。
沈嘉柔拍手,果然是有功夫的,厉害。青芷是新来的丫头,说是远在苏州的外婆送的,她爹是外婆家里护院的总管,青芷也跟着学了些功夫,沈侯爷说外婆听说她一味的贪玩淘气,奶妈柳嫲嫲都快看不住了,所以特别派个会拳脚的丫头来好好护着。
青芷11-12岁的样子,长着鹅蛋脸,弯眉秀眼,不怎么说话,看着特别可亲,如果不说真看不出会功夫,她特别会踢毽子,沈嘉柔很喜欢她,跟在后面叫她青姐姐,准备哪天带她去到沈嘉秀那里一洗前耻。
盼到出门的日子,收拾停当,却有徐家的小厮来传话,说是徐夫人临时身体不适,徐承玉留下来陪她,沈嘉柔有点失落,不过想着看那位会拉花作诗的高僧,还是拉着沈侯爷兴致勃勃的去了,临走前,她抱出自己的糖匣子,挑出一包缠丝糖让丫头芍药转给传话的小厮,说这个是送给徐夫人和承玉哥哥的,他们不能出门,就给他们吃糖解闷。芍药应了才刚转身,沈嘉柔又叫她回来,“你记得跟承玉哥哥说,这个缠丝糖千万不能在榻上吃,上次我在榻上吃了几颗,掉得到处都是渣,害得海棠姐姐收拾了好半天。”芍药忍着笑把话转给侍书,待侍书把话传回去,徐夫人笑得差点把手里的冰糖燕窝给泼了,“多大点小人儿,还巴巴送糖给我吃,还嘱咐承玉不要在榻上吃糖。”徐承玉也笑,这个小不点,一边笑,眼前闪过那古灵精怪的小胖脸,不知道她现在到哪里了。
被念叨得打喷嚏的沈嘉柔,坐在车里突然想到自己刚才那番举动实在好像哄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不像对哥哥,有点汗颜,这装小女孩虽然已经暂时适应了不少,可是时不时还是要露出马脚,不知道有没有人怀疑。
沈侯爷看着她歪着脑袋想事情,一双黑黑的瞳仁只如深潭,好似一不小心就把人陷进去了,两只胖胖的手臂好像两截粉藕,两只小胖手手指缠着块水红色的帕子不自觉的扭来扭去,整个就是年画上走下来活的胖娃娃,含笑问她,“你在想什么,闹着要来看在茶上作诗的大师,大师快要见到了,还有什么心事?”
“我在想最近老吃甜的,不太好……我吃了松子糖、蜜枣、栗子酥,云片糕……”她扑闪着眼睛笑嘻嘻的答到,一边说一边扳着手指头数。
沈侯爷展颜一笑,捋了捋胡须,“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车外的柳嫲嫲已经念了三声佛了,这难道是快要到庙里了,小姐也变乖了?
“嗯,我在想不如换点咸味的吃吃。”
啊哈哈,侯爷笑得差点把自己胡子揪下来,捏捏她软乎乎、嫩乎乎的小脸蛋,“难道你是天吃星下凡吗?整天只琢磨着吃,好在生在我们家,钱粮不缺,不然可怎么好?”
奶妈又念了一阵子佛,阿弥陀佛,这回头吃坏了牙齿,吃得太胖嫁不掉可怎么好呀。
普慈寺依山而建,马车到了山脚,就要换软轿上山,沈侯爷看天气晴好,山中青山叠翠,一条清澈的溪水沿着山势流下来,水声潺潺,让人心情开朗,就要拾阶而上,自己走一段,轿子抬着沈嘉柔一行就好。
“爹爹,我也要陪您走,”把自己的小手塞在沈侯爷的大手里面,仰头问侯爷:您牵着我可好?沈侯爷看着她小胖脸未语先笑,唇边一对梨涡,嗓音软糯,不由得叫人喜欢。伸出的胖乎乎的小手上还有几个小窝窝,甚是可爱。
沈侯爷含笑拉着她慢慢走,台阶上黑色快靴的大脚和粉色缎子绣鞋的小脚并排而行,走了一小段,沈嘉柔就开始出了一层薄汗,心里嘀咕,这小身板可真不怎么好用,在这医学不发达的年月,缺医少药的,再不好好锻炼,估计用不了几年就出毛病,可是就算候府再大,自己也不能在府里跑步做瑜伽吧,总要找点运动做做,每天吃饱围着院子散个步可不够。
再走了一段看看沈嘉柔额头出汗,沈侯爷带她一起坐了轿子,很快就到了山门。
法济早带着几个小沙弥在门口候着,见了礼,引进禅房落座。寒暄之后,沈侯爷让小厮捧了一个碧玉的茶罐上来:“这是皇上赐的新茶,我带了3枚茶饼可够?”
沈嘉柔心里嘀咕,这么多?三个茶饼难道是要煮一大锅?
看着从焙茶笼中取出的三个茶饼,她简直是大跌眼镜,和她前世见的比脸还要大几圈的普洱茶饼不同,这茶饼只比通常用的铜钱大一小圈,感觉就是三个大号1元硬币吗?怪不得问够不够?
法济接过茶饼,闻了闻,“好茶,惊蛰前采摘,只取最嫩的一个叶芽,难得。贫僧这套兔毫盏也算勉强配得上。”
“法师好眼力。”沈侯爷微笑
法济让小沙弥烧火,开始动手煮茶,看着茶沫渐渐浮上来,又忍不住感叹:“沫浡青白,上品!”
“这好茶实在难得,所以皇上专门派丁大人做南路转运使,把福建的茶叶运过来,皇上拿了些赏给几个王爷,那天,恰巧我也在,就得了这么点,今天法师高妙茶艺,正是该用这等好茶。”
沈嘉柔看着他们两个说来说去,怎么还不拉花呢?
法济似乎知道她想什么,“这茶差不多了,敢问侯爷要写哪首诗呢?”
沈侯爷回头看着沈嘉柔,逗她:“你念叨了那么久要看法师茶上写诗,你说咱们请法师写哪一首呢?”
沈嘉柔心里翻白眼,这不靠谱的爹,你是诚心要我丢人么?前世我可是苦读12年十八线小县城拼进名校的,别说一首诗,10首诗100首都不在话下,可是我现在这6岁孩童,还没读书识字的身份,得装不识字的睁眼瞎,不然就穿帮了。
沈嘉柔想了一下,拉着侯爷的衣角,小声说,“咱们请法师写鹅鹅鹅,曲颈向天歌那首可好?”
法济倒惊讶了:“侯爷果然家学渊源,女公子这么小居然会背诗?”
沈嘉柔又是一阵心里翻白眼,骆宾王七岁都会写诗了好不?
沈侯爷也很惊讶,你居然会背诗?
沈嘉柔低头小声说,是承玉哥哥背过,女儿就记住了一句。
沈侯爷含笑看着她,果然很像她聪慧的娘亲呀。
那就这首吧,烦劳法师了。法济点头,沈嘉柔说这首诗除了确实是儿童通常背诵,不露马脚之外,还有这鹅字其实很复杂,也有要看看法济和尚本事的意思。
四个建窑兔毫盏一字排开,雪白的沫浡上,每一盏上一句诗,字迹清晰流畅,虽然是茶沫拉花所做,也如行云流水,果然好看。
沈嘉柔不由得鼓掌称赞,心道不能拍照发朋友圈,好可惜呀。
法师茶艺果然了得,这分茶的手势实在精妙,佩服佩服。沈侯爷拱手,法济合手答谢。
又坐了一阵子,沈侯爷起身准备告辞,法济也不留客,起身相送,这时有小沙弥走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话,法济轻轻点头,说,无妨。
一直送到庙门外,沈侯爷拱手告辞,拉着沈嘉柔准备上轿,才发现庙门外站着个少年,跟着的几个随从牵着马,少年负手站着望山下,金冠束发,天青色外袍,同色腰带镶嵌着润色白玉,蹬着一双黑色的靴子,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