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彦的运气不错,不过几日,他便在京外遇到了效忠他父亲的虎威营副将军郭崎,萧老王爷倒台后,朝局内乱,建安侯杨溯掌了军权,便将原先隶属萧老王爷的将士都分散安排在各个营中,郭崎心有不甘,仍与旧识的几个将领联系着,意图重振朝纲,为萧老王爷翻案,意外遇到萧君彦之后,立刻联络了旧识将士,将士们本就对杨溯专权不满,登时揭竿而起,暗中联手重建了虎威营,悉数奉萧君彦为主。
尔后,萧君彦辗转多地,暗中筹集将士,又重新编纂了一支可以一敌百的队伍,取名为鸣凤营,其中暗喻,自是原自风鸣山的这一日。
萧君彦终于在半年后等来了一个契机,景帝外出迅游,私访民间,杨溯果然坐不住了,准备伺机谋取皇位,彼时郭崎已掌控京中数半军队,传递给萧君彦时,两人便商定来个计中计。
适逢景帝途径沧州,杨溯派去的江湖杀手暗中刺杀,待千钧一发时,萧君彦带兵马来救,这才保住景帝一命。
萧君彦先请罪出逃京都之事,再言说告知景帝他在沧州一带参军,升了军中校尉,带兵巡防时发现似有暗伏,这才领兵解救。
诚然,沧州军营早已归于他的麾下,这些话,是他一早便同治下知会过,用来搪塞景帝的。
景帝大感欣慰,连夸萧君彦以德报怨,有君子之风,便要擢升重用,亦将他出逃京都之事一笔勾销,算作戴罪立功了。恰逢此时京都刺史来报京都之况,说是杨溯意图谋反,嫌疑颇大,又加臣工谏言,说杨溯如今一人独大,需要一个文武全才制衡,景帝便将目光幽幽的投向了萧君彦。
当年杨溯便是趁着萧老王爷打仗在外之际在京都平步青云,如今萧君彦也是趁着他出宫之际,救下了他,怎么看都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狡黠如景帝,自然不会全信萧君彦怎么会那么偏巧的出现救他,但是从这批杀手来看,杨溯便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亦如谏臣所言,景帝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制衡杨溯的人。
因此,毫不吃惊的,萧君彦翻身成功,景帝昭告天下,萧老侯爷之事与其独子萧君彦无关,萧君彦又救主有功,理当承袭爵位,一举便封了晋王,后有为制衡杨溯,便将礼部、刑部、甚至是京都执军都交由萧君彦掌管。
按权力来说,萧君彦手掌军政大权,杨溯手中亦有兵部、工部,另有皇宫护卫军,与萧君彦不相上下,但萧君彦是亲王,先帝子息单薄,不过只有景帝和萧老侯爷两子,如今没了萧老侯爷,整个太宣就这么一个亲王,位高权重,自是杨溯一个后封的侯爷比不上的。
杨溯也算个识时务者,明面上倒是与萧君彦交好,客客气气的不曾有龃龉,只是两人私下里的过招却是从未停止过。
萧君彦回到京都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寻那女子,时过半载,他从未忘记过她。
风鸣山于他而言太过狼狈,他并不愿去。
依稀记得接送那女子的马车上有着户部尚书府的特有标志,那日她说是替她家公子祭拜亡母,应该是个丫鬟,可言行间却不像个丫鬟,况且,接送她的马车都是府中专用,寻常的丫鬟怎么可以坐得起?除非她是受了宠的通房丫鬟或是府中妾侍,思忖间,萧君彦便已觉得希望不大,可心中仍有不甘,遂派了人打听。
打听的人回了来,既带给了他无限希望,又给了他绝望。
这个女子原是户部尚书李峋府中买来的丫鬟,在八岁的时候就入了府,因通透聪慧便安排在了李峋独子李宸煜房中,李宸煜大她三岁,很喜欢这个小丫鬟,走哪都带着,甚至是私塾也跟着一起上,李峋虽不喜欢此女,却没有法子,管不了李宸煜,便也随着他去了。
李宸煜聪慧过人,十三岁便名满京都,他一手带大的女子更是承袭了他所有的风骨与才气,他给她取名为阿灼——“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灼”,那样明媚的舒颜,最适合她不过。
直到三年前,十六岁的阿灼为李宸煜从风鸣山祭母归来,有感而发写了一篇《昭颜赋》,不经意间被人传阅,却因此声名鹊起,一夕之间,成为名满京都的才女,又因是大才子李宸煜亲自教授琴棋书画与君子六艺,得了一身绝学,便被越传越夸张,甚至连她随手的画作都被传到市井中高价售卖,一时间李府门庭若市,竟是竞相前来一睹阿灼姿容的年轻子弟,更有无数世家子弟隐有求娶之意。
但是一个下人丫鬟哪里可以这么嫁人?反倒丢了李府的门楣。
阿灼那时名气太盛,倒是可以替李峋结交不少朝中党羽,让李府地位更加稳固,李峋思忖一番,遂将阿灼收为义女,入了李府宗祠,冠以李姓,李宸煜便为阿灼取名为“李灼颜”。
自此后,李峋每每宴会王公都会带着阿灼,李灼颜之名更是享誉京都,前来求娶之人能排到十里长街去。
李宸煜渐渐看出他父亲的心思,是想借阿灼之手,笼络朝臣,当即大怒,甚至不惜与李峋翻脸。
阿灼是李宸煜一手带大的,传她一身本领,一身绝学,更视她为心头宝、掌上珠,他断不会让阿灼被他的父亲视作勾结朝臣的工具,更不会将他的阿灼拱手让人。
阿灼自入了府便在李宸煜的庇护下长大,她对他是倾慕也是仰望,自然早就视他如命。
自此一事后,李峋念头虽在,可到底顾念着雨李宸煜的父子亲情,不将事情做得那般明显,可饶是如此,李府前依然有诸多门阀贵族子弟接踵而来,只不过通通被阿灼浇了冷水,拒之门外。
萧君彦不是傻人,那么多的王侯子弟都入不得她眼,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好,这些子弟中,风度翩翩的将门之子有之,风流倜傥的世袭贵族子弟有之,出身布衣一身风骨的书生有之,可是她皆是不屑一顾,自然是因为她身旁有李宸煜——风华夺目、清尘出绝的李宸煜。
他曾因她一语燃起斗志、绝地缝生、放手一搏,他曾隔着雨幕同她一起望过那风鸣山上的平湖烟雨,只是,如今,这个女子,他注定无法再靠近了。
他不想同那些子弟一般被她看低、被她拒门而出,不想那样美好的回忆因为他的草率而被亵渎,所以,李府的门,他从不敢靠近。
若不能相守至白头,便相忘于江湖吧。
自此后,风鸣山的风霜雨雪,都是他一个人的江湖,一个人的天下,一个人的回忆。
那个名字,终也会埋首于岁月岁月之间,不惊不扰的被他沉于心底,直至有一日,终会被他忘记。
只是萧君彦却不知,当年令阿灼一文成名的《昭颜赋》写得却是风鸣山上与他邂逅的故事,写的是她对那日未知男子来日纵横天下的期翼。哪怕是镜花水月般的相遇,在她的笔下却哀婉成一曲壮丽华章。
她不曾多言,只当它是一场平凡的邂逅。
他亦不曾知晓,只当它是一场华丽的梦境。
相知,亦相忘。
但尘世于他,似乎从未宽宏过。
直至今日,他们再次相遇,却是在她心爱男子的尸首前。
她悲戚的模样如若针扎般刺在他的心底,他终究成了她的对立面,更配不上当年她对他的希冀——有朝一日,站在大好河山之巅,静静看着这尘世的每一处土地。
他不敢认她,好在她也没有认出那时狼狈的男子便是今日站在她面前的男子,那始终被他捧在掌心的梦便也永远不会被亵渎。
天色渐渐沉了,夜风将萧君彦的吹的猎猎作响,远处万家灯火已亮,如同恋人注目的光芒,炫目而又温馨,直到此时,他才赫然明了,为何那样明媚的女子会又是那般咄咄逼人的模样,原来她喜这世间,不过因为这世间有她最爱的男子。
如同此刻,灯火之下,耀目绚丽。
可若灯火熄灭,只剩冷寂与悲戚,又还有何眷恋?
萧君彦忽而回头,挥手招来自己的贴身侍卫冷霄:“去趟刑部,让阮执将今日一案的卷宗拿来,另外,给李府备一份祭礼,不用说是我送的,以刑部的名义送去,好生安抚,然后,让阮执上书陛下,奏请陛下给李宸煜赐封号,以公候之礼厚葬。”
冷霄微愣:“王爷,这恐有不妥吧,李宸煜并非皇室宗亲子弟,陛下未必肯。”
萧君彦摇头一哂:“今日之事,杨溯不会罢休的,李峋也不是个省事的人,再闹下去,李府不会安生,此时,两方都需要个台阶下,给他儿子以公爵礼厚葬才能平衡两人。他杨溯捅了娄子,本王给他收拾尾巴,承他个人情,陛下自然乐得两派交好之余,再卖李尚书一个好。”
冷霄奇道:“那这样,阿灼姑娘恐怕更以为王爷是杨溯的党羽,助纣为虐了。”
萧君彦失神了一会,苦笑了一声:“去办吧。”
李宸煜死的时候,他是站在杨溯这边的,显然,此时他已不能免去在她心中的恶,那做好人又有什么意义?索性,顺水推舟一把,还能给李宸煜身后一个好名声,毕竟,当年萧老侯爷出事的时候,他是满朝唯一替他分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