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阿灼从府中乐姬的手里借了一把古琴,便背着出了门,尔后一天有余未再见人影,整整两日,萧君彦看着阿灼早出晚归,也不知她忙些什么,却也不愿打断她。
但自她消失一日后,建安侯府却出了件奇事。
据闻,建安侯府中若有长琴奏乐,余声袅袅,如鸣佩环,不绝如缕,一日之间竟引来百鸟环飞其上,且有数以千计的莺雀蝴蝶、蜻蜓飞鸟竞相缭绕,伴着悠扬的琴音绕梁飞旋,一日未歇,壮观至极,因此引来无数百姓观看,一时间此时传遍京都。
百鸟朝凤,乃大吉之召,群臣皆喜,是以为祥,尔后不出半日,京中便有传言说是建安侯杨溯功德无量,乃国之栋梁才将,高风亮节、德才兼备,乃天意所归之人,故天降祥瑞,可名垂青史。
百鸟朝凤亦有君主圣明而天下依、众望所归之意,然而此时这名头却落在了杨溯头上,这是在暗喻他杨溯比如今景帝更适合称帝不成?景帝听完此事后果然雷霆大怒。
届时,又有钦天监谏言,紫微星被东南方向临近的小星所迫向偏移,光芒被其锋芒所威渐弱,须周转迂行方可阻其锐气。
紫微星乃帝星,如钦天监所言,被周边小星的光芒逼得渐弱,正应了此时民间杨溯名声大振之事,而杨溯府邸又恰处于东南方向,胁迫帝位之人便是他!
景帝当即大怒。
中书令崔正元连忙出了主意,言说既然天将祥瑞于建安侯府,那必是有贵人欲要前来才能天降祥瑞,若景帝亲临,祥瑞更甚,岂不才是应了这民间传言?
景帝沉思一瞬,当即了然,以观摩祥瑞为由着令众卿随侍摆驾建安侯府。
如今,只有景帝亲自去一趟建安侯府,应了这祥瑞之召,才能堵住悠悠众口,让百姓认为建安侯府之所以有此等景象是因为景帝欲往才会百鸟朝凤,而景帝才是这德高望重众望所归之人。
如此,既能让景帝名声大躁,又能给杨溯一个警示。
但虽如此,钦天监所言仍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梗,横亘在景帝的心间。
萧君彦本已在城外驻军处调整兵马、安排次日去沧州一事,忽然被宫中来的侍卫告知即刻前往建安侯府侍奉圣驾,不由狐疑的看了一眼天色已近午时,惊道:“现在?陛下可有说何时?”
那侍卫躬身道:“只是请王爷通往侯府参观作宴,王爷到了就知道了,还请王爷即刻动身。”
萧君彦遂将手中未完的活儿一并交给了副将打理,只身纵马前往了建安侯府。
这厢,别说萧君彦讶异了,连杨溯本人都惊了,呆呆的望着宫里前来通传的侍卫,奇道:“你说什么?候驾?陛下一会儿要来本侯府中?”
那通传侍卫答道:“侯爷没有听错,陛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还请侯爷尽快安排。”
待那侍卫走后,杨溯已是一下跌坐在椅中,望着府中未动工结束的建设,煞白了脸庞。
管事钱穆顺着杨溯的目光看去,见府中私自修建的地宫高筑并未完工,私建是大罪,此时景帝若亲临必定露馅,忙颤巍巍的道:“侯爷怎办?”
杨溯面色青白,一拳狠狠的拍在了椅背上,咬牙道:“好他个萧君彦!算得一手好牌。”
钱穆奇道:“侯爷是说,此为晋王之计?”
杨溯道:“本侯在沧州动了手脚,才让他后院失火,只得奔赴沧州镇压动乱,明日他便可以启程了,待他启程后,本王也可安枕无忧的去请旨平叛边境,本已是水到渠成的事,谁料这昨日府中作怪,你们这群庸才到现在都没给本侯找出来是哪里传来的琴声!今日陛下便就亲临了,若发现了本侯暗修宅院地宫的端倪,岂会再信本侯,又岂会再将平叛的兵权交与我?得力的不还是他萧君彦!不会他动的手脚还会有谁!”
钱穆一下便腿软了:“侯爷,那怎办?”
杨溯沉思了一会儿,已经平复了情绪,冷哼一声:“他虽计谋算得好,可到底太嫩了些,本侯便是私自改造庭院又如何?只要不发现这暗道地宫,看着不过是寻常改造,便是陛下来了不过也是斥责而已。”
说着,杨溯便转过身来看向钱穆:“你带些人把那处堵住,藏一藏,待会儿带路的时候绕着走。”
钱穆恍然大悟,忙道:“侯爷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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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君彦策马疾驰,不过些许功夫便到了建安侯府之前,此时侯府四周依旧是百鸟环飞之象,府中余音袅袅,不绝于耳,四周围拢了竞相观看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此等景象便是连萧君彦都有些讶然。
萧君彦沉默着看了片刻,才将马匹交给下人,抬步间还未进府,便见一侧身着晋王府家仆衣衫的一个小厮匆忙跑来行礼:“参见王爷。”
萧君彦刚要狐疑自己何时命人传唤过小厮,乍瞥见那人身形却不由一愣,旋即伸手勾起那人的下巴,垂眸一瞥,果然,便看到了一张如水般清透的脸庞,正笑吟吟的望着他,萧君彦倏尓一惊,便瞬时明了,连忙环顾四周,连忙将阿灼拉到一旁僻静巷子中,确保无人看到后,才低声问:“是你做的?”
阿灼笑吟吟道:“怎么样?”
那神色脸庞像极了一个等待表扬的小女子,便是身着奴仆打扮也让人忍不住升起怜爱之感,只是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萧君彦颇觉无奈,叹了口气:“你究竟在做什么?”
阿灼俏皮一笑:“王爷带我入府后便自然明了。”
萧君彦拿她没法子,只得将她带在身后一同入了建安侯府,等待陛下亲临。
不久后,景帝的驾辇便摆至建安侯府,群臣恭候,百姓皆拜。
景帝早在出宫前,中书令崔正元便已授意众人将景帝亲临建安侯府的消息传开,更欲加宣扬百鸟朝凤之象是为景帝所引,因此此时前来瞻仰圣容的百姓已有数千之多,悉数围拢建安侯府跪拜,热闹至极。
贺枫早已带领皇宫护卫军在前开道,此时街道两侧已被长长的两排侍卫们戍守围拢,形成一道人墙将百姓们隔了出去。雕龙画凤的镀金圣舆在侯府门前停下,金光耀耀,满目华光,二十四名宫人跪拜围拢候着景帝下舆,顿时衬托出皇室才有的威仪,强有力的震慑住众人,也令在场的百姓们安静下来,不敢再大声说话扰了圣驾,杨溯早已率众人恭候于前。
景帝自圣舆而下,静静望了一眼跪拜的群臣们,又徐徐看了一眼天空之上的百鸟们,苍老的眼中渐渐泛出沉郁而狡黠的光亮,片刻后才道了句:“众卿平身吧。”
阿灼跟在萧君彦身后偷偷打量,景帝年余四十,眼角已经爬上了皱纹,面容有着帝王特有的冷峻与威严,以及难辨悲喜的神色,龙目中既有威严,亦有一丝祥和,他由着内官搀扶,徐徐的走进了建安侯府,步伐稳健,不疾不徐。
阿灼看着那道背影一肃,不知为何,忽觉一股熟稔之感,再看那威容,只觉祥和,却不再觉得冷然。
见阿灼落后了两步,萧君彦略微顿了顿,待她跟上,侧目瞥了她一眼,低道:“不要乱跑,也不要直视圣容。”
阿灼知自己的小动作和小心思皆被萧君彦看着眼里,不免惊愕,仿佛如今她在他眼里恍若透明一般,竟也藏不住任何事了。
阿灼低低道:“我还要看好戏呢,才不会乱走的。”
萧君彦听言微微皱了眉头:“陛下来此,你要作甚,勿要胡来。”
阿灼道:“我当然不会胡来的,今天的主角可不是我。”
萧君彦看着阿灼狡黠的笑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不安,或许是,对于这种未知的不安吧。
景帝出宫前未及用膳,杨溯遂命人临时在府中设宴,本已摆上了数十小席,谁料,景帝似乎兴致不错,欲要在湖边设宴,杨溯便只得速命手下筹备,在府中的湖亭一畔设立宴席。
今日来的十数名官员都是朝中重臣,大多都是景帝身边得力的近臣,以及杨溯手下的臣子,反而隶属萧君彦的臣部都没怎么来,唯有阿灼一人。
在场官员,除了杨溯和萧君彦,官职最大的便属中书令崔正元了,按理说,中书令掌管宫中政务与奏报,才理当是太宣的最大的官职,可因杨溯与萧君彦分庭抗礼之故,崔正元手中的实权已经被渐渐架空了,除了一个响亮的名头,实在是势单力薄,如今倒像是景帝身前一个辅旨罢了,不过哪怕如此,他也从不涉两党之争,算是官场清流了,因此,极得景帝信任。
所以,当萧君彦听阿灼说是中书令崔正元建议景帝来建安侯府时,自是十分吃惊的,但人多眼杂也不好多问,只得随着景帝与诸臣宴饮起来,席间景帝不过问问巡防边事,再问问杨溯家中亲友,都是些闲聊的话题,诸臣陪赴着,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因此一顿饭吃下来已是十分索然无味。
侯府当空依旧是百鸟飞绕,不知哪里来的琴声绕梁却从未停息过,侯府湖中有一清泉,是从后山引进的,此时水车旋转,溪水淙淙,水声与鸟鸣相映,琴声悠悠,众卿和乐宴饮,倒是十分闲逸之景。席间,景帝虽偶有注目群鸟,却决口不提这祥瑞景象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