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彦瞥了候在一旁侍酒的阿灼,见她面容如常这才放下心来,此时不比府中,景帝在此,哪怕他身为晋王也不方便让阿灼坐下来与他共膳,所以阿灼只能饿着肚子侍酒了,可他又担心着她饿得厉害会犯了眩晕,遂示意阿灼倒酒,在她上前时轻轻在她耳畔低语问道:“饿不饿?”
阿灼一怔,却不知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便又听他道:“本王是怕你饿得眩晕误了事。”
阿灼虽习过武,到底也是在李府娇养的女子,因着体瘦偶有一餐不食便会不适,体虚而眩晕贫血,可这些都是李府之人才知的事,萧君彦怎会知晓?正诧异间,便感手中一沉,似乎萧君彦悄悄在她掌心放了什么东西,侧目望去,便看到萧君彦一闪而过的狭促笑容,阿灼低头,才意识他趁着她倒酒的空当在她手心的塞进了一块糕点。
阿灼微怔,心间便顿如有水花漾开一般说不出是何滋味,堂堂王爷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这种偷偷塞她食物的事情?阿灼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可怔然之余,又觉胸口暖暖的,如同被蒲柳扫过一般,一股奇异的触感堵在其间,软而无力,好像真的要贫血眩晕了。
再看向萧君彦时,他整从容的持杯自饮,好以整暇的样子仿佛方才不曾做过任何事一般。
阿灼微微一笑,小心的将那糕点包好,藏在了袖中,晶亮的眸子泛出了淡淡的光华。
宴饮过后,景帝忽然提出要逛逛建安侯府,遂命诸臣侍驾。
杨溯虽惊,面上却不露声色,笑着为景帝引路,诸臣随后便也跟了上去。萧君彦虽惊疑景帝此举,却也只当做景帝是好奇那琴音所在之处,嘴上不说,心里却想要一寻罢了。
萧君彦无心观景,便慢慢落在了众人之后。
这时,阿灼悄悄跟了上来,趁着众人随着漫步的空当,贴近萧君彦耳畔轻道:“杨溯在府中命人凿开了后院的墙,连接后山,私建了一座宫宇,还在底下建了暗道与地宫,其规模与一座行宫无异,不知待会景帝发现了,会是何心情。”
“什么!”萧君彦骤惊,仿若一声闷雷在耳畔乍响,顿时青白了面孔。
阿灼上前一步,徐徐道:“杨溯利用掌管工部之便挪用公款,贪污军饷,私建行宫暗道,为的就是日后起兵谋反时,从暗道引兵入城,这件事早在我李府被灭之前便被我义兄知道了,所以,才召来的杀身之祸,如今已近两月,想来,这行宫也建得近七八成了吧。”
闻言,萧君彦大骇,心中不知是恐是怒,只觉一汪泉涌都要喷薄了出来——所以,这才是阿灼设计的目的?做了百鸟朝凤的局引得景帝前来、亲自发现这私建的行宫?
可杨溯做事向来谨慎,若能有此之事,决不可没有防范的后手!况且,他早知李宸煜与阿灼知晓才会痛下杀手,现在却能这般从容淡定的带着景帝闲逛,如恐怕早已有应对之策,难免不是请君入瓮的计策!
如今景帝亲临,杨溯定已将那处藏好,怎么会因此被发现!此时他又在前领路,又怎会刻意往那处去!她这招铤而走险,若稍有不慎,便会成为杨溯反击的把柄!打草惊蛇,引火上身!杨溯一旦侥幸逃脱,必定察觉到是她的手笔,定会杀她为快!
她怎可如此莽撞!
萧君彦顿觉不好,双眸骤冷,看向阿灼的面容俨然若修罗般冷凝,连胸口也气得起伏不定起来,不由头痛欲裂,低低嘶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样只会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我当然知道!”阿灼愤然扬起清亮的眸子,“可我也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君彦对上阿灼毫不示弱的眼神不由气结,狠狠的吸了两口气,连手臂上的青筋都已暴起,却还是生生的将火气咽下,事已至此责怪无用,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想办法护她周全,此时景帝入府提出了观摩之事,杨溯很快便会想到这前因后果是由她这个仅存的李府旧人设计的,毕竟,知道他私建行宫一事又非要治他于死地、还能想出这等计策的,放眼天下也就只有阿灼一人有这能耐了。
可等他一旦回过神来,阿灼怕是小命不保了。
萧君彦驻足蹙眉,沉思片刻后,眸中闪过一道阴鸷的光,突然伸出手捏住了阿灼的手,凝声道:“一会儿若是有什么变动,本王拖着,你趁机赶紧跑,带着鸣凤营离开,越远越好,千万别杨溯捉住。”
阿灼惊住,他这是......在保护她的安危?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她还有用吧?
阿灼不敢想,不敢自以为是、不敢自作多情的认为他想保全她只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她害怕希望转落成空。
可是她能有什么用,明明若被杨溯盯上只会连累他、被杨溯视为眼中钉,她还能帮他什么?她想不出她对他而言有什么价值,值得他这样保护,可她偏偏不敢想他只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阿灼自嘲一笑,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阿煜对她好,她视他如亲人,融进骨血,所以失去的时候才会痛彻心扉,而今,她孤身一人,可以毫无顾忌、毫无掣肘的去复仇,去做她想做的事情,这种时候,无论萧君彦将她视作盟友也好、朋友也罢,都不该因此扰乱心绪,也不能有任何弱点和软肋。
可是心间,还是因为他的一句话,莫名的溢上了一股暖流。
定了定神,阿灼挥去心间那杂乱的神丝,抿唇一笑,笃定道:“王爷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萧君彦沉沉的看了半晌阿灼那抹坚定的神色,只得叹气低斥:“胡闹!”
阿灼却看着萧君彦那无可奈何的神色微微失笑。
萧君彦瞥了一眼阿灼,看着那恬淡的笑容,他却也责罚不出,心间反倒平静了不少,只得皱眉道:“回去再罚你!”
众人穿过侯府湖畔,路过湖心小亭,走过杨柳绿荫的回廊,此间正位于一个岔道口,这交叉口通往两个方向,一个是前堂花园,一个是侯府后山。
阿灼抬眸一瞥,果然,见杨溯领着景帝往前堂花园走去,景帝便看了一眼另一处的方向,不经意的问道:“那边是什么?”
杨溯道:“那方是臣的后院,连接后山,但前几日有名犯错的下人畏罪在那吊死了,臣不敢污了圣目。”
景帝一听果然不再多问,跟着杨溯往前堂花园去,萧君彦见此顿时皱起了眉心,不安的看了阿灼一眼。
阿灼却面色如常,恍若未见,也不泛任何焦灼之色。
这时,恰逢一阵清风拂来,吹来些许花草的香气,空中香气四溢,顿时萦绕众人鼻尖,众人轻嗅须臾,便已暗叹不止,连景帝也微微驻足,赞道:“建安侯这府中的花种的不错,寻常走走路也能花香怡人,难怪百鸟飞禽环绕而至呢。”
杨溯一听连忙道:“百鸟环飞自是因陛下亲临,才天降祥瑞的,这花草都是因陛下到此游玩而盛放的呢!”
景帝一听,果然龙颜大悦,伸出手去笑吟吟的指了指杨溯,又问:“种的什么花?”
杨溯向来不算是风雅之人,能识得几株花草便不错了,这厢自然答不上来,指道:“都是些寻常花草,没什么特殊的品类。”
萧君彦闻着这花草香气,只觉得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熟悉,也有陌生,不经意一瞥阿灼,却见她唇角微微勾起,凤目流光,虽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却是耀眼得让萧君彦一怔,略有失神。
景帝或许是走的累了,不过几步,便命人停驾,随侍宫人连忙搬来金凳让景帝休憩,于是便当不当正不正的停在了那两条路的交叉口上。
又是一阵清风徐来,空中花香四溢,然而这一次,伴随着花香的还有突然振翅而起的群鸟们,在这风中回旋一周后,突然齐齐鸣叫,百鸟嘶鸣,声音震耳欲聋,旋即见它们竟然排成了数列队形,恍惚间竟形成了一个字,紧接着悉数飞往了侯府后山!
盘桓一日有余的百鸟们突然结队飞走,当空再无一鸟,甚至还有鸟羽落下!
而它们无意中形成的字,却让群臣大骇,更让景帝当即沉了脸。
那鸟群形成的是一个“王”字!且整齐划一的去往了后山!
原本百鸟朝凤之象就已经让景帝忌惮,如今这鸟雀竟然形成一个“王”字暗示众人众望所归之处在侯府,甚至是在杨溯带着景帝去往前堂花园那路之后,它们齐齐往后山飞去,这样相悖的两条路,分明是在打景帝的脸呐!更加喻示众人杨溯才是那德高望重之人。
景帝不由想起钦天监所言——紫微星被东南方向临近的小星所迫向偏移,光芒被其锋芒所威渐弱,须周转迂行方可阻其锐气。
东南方向......
方才百鸟所飞便是东南方向!
周转迂行.......
那不就是让他绕路走么!
景帝不再犹疑,也顾不得那后山死过人,当即命人摆驾后山。
杨溯顿时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