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溯连忙追上景帝的步伐,惶恐道:“陛下不可啊!陛下圣体重要,怎可进入那浊地!”
景帝扫了杨溯一样,哼道:“朕乃真龙之躯,刚阳护体,还镇不住那区区浊气吗?”
杨溯额角已有冷汗渗出:“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后院杂乱不堪,恐污圣眼!”
“建安侯!”景帝的声音已有冷意,“你少跟朕说这一套,那百鸟在空入得其内、你建安侯也入得其内,偏偏朕入不得了?”
景帝已有怒意,显然是为那百鸟形成的字眼所怒——百鸟汇成王字,杨溯进去了那处,而景帝去不得?那说明什么?杨溯已有称王之心呐!景帝这还可容?
杨溯一惊,便要跪地,却听景帝冷冷一笑:“建安侯还是别跪朕了,朕怕受不起你这大礼了!”
景帝一拂衣袖径自前去:“杂乱不堪?朕倒是要看看是怎么个杂乱不堪!”
景帝皱怒,群臣不敢大声喧哗,只得俯首跟在其后,杨溯腿上一软,脖颈间已冷汗涔涔落下。
景帝走着越发觉得气恼,忽然想起萧君彦来,又顿了顿:“晋王呢?”
落在众人身后的萧君彦徐步走去:“臣在。”
景帝道:“侍驾在侧吧。”
景帝之意,便是不用杨溯在近前跟着了,杨溯顿觉不安。
景帝一行人顺着小路行至后院,果不其然的发现了杨溯院中的“杂乱不堪”——数十根梁木排列在地、建造的工具亦摆放的整整齐齐,甚至有一座像是殿宇模样的建筑已经初具雏形,而后院与后山别开的围墙已经拆开,以小路连接,放眼望去,竟是要将这后山建立一座行宫一般!
诸臣见此,顿时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景帝当即大怒:“杨溯!你反了天了不成!这是要建什么!”
杨溯连忙跪地,惶恐道:“陛下恕罪,臣只是命匠人修缮庭院。”
“修缮庭院?”景帝冷哼一声,“朕修缮皇宫别院都没有你这般阔绰呢!”
“陛下明鉴!”杨溯俯首扣头,“臣正是因为不想耗费太多人力无力才打通的后山,后山荒废已久,土壤松泛,臣只是命下人合理利用后山的土壤与树木,这样既可以省工期,又可节省资源与成本,臣的确在府中建了一座房屋,可也只是观观景、听听戏曲搭建的戏台子,并非殿宇之类,待等修建完了,臣定会命人将后院的墙封上,决不再动,请陛下明鉴!”
听罢,众人齐齐看去,果然将那初具雏形的建筑虽然高大,但也只是个框架,不过些许梁木,看不出来是要做什么的,若说是搭建个华丽点的戏台子也未尝不可,此时听杨溯如此说,也似乎没什么不妥之处。
阿灼讥讽一笑,顿时明了,原来这才是杨溯有恃无恐的如意算盘,也是他早就备好的应对之策。
此建筑先行建立外部的框架,中间浅浅的搭建着,却不填充太多,乍的看上去倒真的有几分戏台子或是观景楼的样子,这个角度看去,倒真挑不出来什么,大家只会信了他的话。
况且,他就是在府中私建戏台,可是朝中大臣们做这类之事的不再少数,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也未曾细究过,只不过他这个比常人家的大了些罢了。便是罚了,也只是拆除罢了。
景帝也一时不好发作。
杨溯连忙又道:“臣近日见此天象颇感惶恐,宗感觉有人从中作怪,城中又有诸多不实流言,直到今日陛下龙威莅临,才感稍安,种种异象故弄玄虚未必不是有人蓄意谋害臣,让朝臣失和、君臣参商,陛下若信了别又用心的宵小流言,岂不正给了他人有机可乘?臣一条命陛下就是现在要了,臣也不敢有所怨言,但臣为国尽忠失命是小,君臣失和才是大呀!请陛下三思!”
杨溯好一张利嘴,三言两语便已让景帝沉吟起来,犹豫不定。
萧君彦闻言眉心微蹙,唇角已划过一道冷峭的弧度,此时若景帝犹豫,杨溯再倒打一耙,让景帝查起这流言和异象,将阿灼查出来顶罪,那才是不好!
且不说眼下这私建建筑算不成殿宇,没构成重罪,便是构成了,证据确凿了,帝虽忌惮杨溯的大权,也不会将他怎样,顶多是扣除俸禄、斥责一顿罢了,想扳倒杨溯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更遑论只是这私建一个戏台子的小事,这便是她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怕阿灼这次的确是莽撞了,虎子没得,却要落得虎口了!
若引得杨溯和景帝双双查办,他该如何护得住她?
萧君彦克制灼着自己的情绪,但拳头已经紧握了起来,站在他身侧的阿灼敏锐的感知到萧君彦的变化,见此,悄悄贴近萧君彦身侧,感受到阿灼的小动作,萧君彦微微侧目,无奈的与她相视一眼,神色微变。
景帝沉吟着许久不语,但眉眼中显然已经有了分寸,杨溯跪在地上也许久未起来,众人也不敢说话。
片刻后,景帝开口,看向萧君彦:“晋王怎么看?”
谁也没想到,景帝竟然将这一烫手的山芋推给了萧君彦。
且不说此时众人不知景帝如何作想,若是裁判的重了得罪杨溯,裁判轻了,景帝不满意,哪边都不讨好。可若是不说,便是搪塞圣意。
连阿灼都偷偷瞥了一眼萧君彦,替他担忧起来,果然是圣人心思难测!
萧君彦面色如常,微微沉了一瞬,敛神道:“臣对建筑一类并不懂,不敢在诸位臣工面前班门弄斧,但朝中自然是有人懂的,是建设的观景台也好戏台也罢,懂行的人自然不会乱说,陛下不如请工部的人过来辩一辩。”
诸臣闻言,立时连声附和,连杨溯也松了一口气,工部是他的隶下,自然会帮着他,除非陛下非要至他于死地,他无碍的几率还是极大的。只是,他萧君彦竟然会这么好心?不过想想也是,景帝在此,若是不想动他,自然有的是法子,他萧君彦不过是遵循圣意的顺水推舟罢了。至于一会儿工部尚书如何说,景帝也不会太认真听,毕竟放不放他一马,还是看景帝的心思,而不在工部尚书说了什么。
中书令崔正元道:“陛下,臣以为妥。”
景帝点头:“工部尚书呢?”
众人寻望一圈,却不见工部尚书苏敬书,且连一个工部的官员都没有,想必是杨溯防着这一幕,竟然没让一个工部的人来。
景帝朝不远处的贺枫略微点了头,贺枫当即便起身去传唤了。
杨溯略微松了口气,好歹苏敬书是他的心腹之臣。
众人静静等候,侯府之中一时安静至极,连大气也不敢出,后山上空依旧是百鸟盘旋,却已有停歇之势,些许鸟儿已落了枝头,甚至安详的歇在枝头上,如同归家一般,就好像在杨溯的这建安侯府的后院才是真正的圣地。
哪怕君王该喜怒不形于色,景帝此时也已经沉了脸庞。
没过儿一会儿,贺枫便带了苏敬书归来,苏敬书连忙拜见景帝,行过礼,景帝狐疑的问道:“苏尚书今日为何没来侍驾,难不成中书令没知会你们工部的人?”
崔正元为了将景帝亲临的消息弄得隆重些,刻意派人通知了三省六部中的重臣,除了萧君彦所掌的两部官员被景帝派了任务,其他的近乎都来了。苏敬书没来,此时反倒是欲盖弥彰,让景帝起了疑。
杨溯也没想到事情能到这一步,暗悔不已。
萧君彦抿唇不语,他来了又能怎样呢,方才他举荐工部尚书来,也不过是为了顾及陛下的颜面,若是陛下不想动杨溯,自然会自行示意苏敬书,依循圣意罢了,若他有法子,或是知晓阿灼行事,绝不会让她冒这个险。不过事已至此,若是他们真打算对阿灼不利,他定会护她到底,萧君彦暗自攒了拳头。
苏敬书缓缓跪地,平稳的声音不疾不徐道:“请陛下恕罪,臣本已在来的路上了,却遇到了些事情,给耽搁了。”
景帝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何事?”
苏敬书答:“臣碰见了刑部侍郎阮执,他有个案子在查,恐与臣有些关系,为洗清嫌疑,故此来完。”
景帝惊疑:“你是工部尚书,阮执有什么案子能查到你身上不成?”
苏敬书说完,别说群臣面面相觑,连杨溯都惊了,依着他的意思是让苏敬书称病不来,可不是眼前这个样子的呀!
杨溯当即投过去一道冷肃的目光,警示的意味明显。
而苏敬书却当没看见一样,淡淡道:“臣也正要同陛下回禀此事呢!”
阿灼微微勾了勾唇。
景帝早已不耐烦,只冷道了一个字:“说!”
苏敬书默了一瞬,像是赌徒开注之前那样深深吸了口气,继而屏住呼吸,眼中泛起一抹厉声,继而徐徐的从袖中掏出一纸卷帛、一沓书据字据捧在身前,忽而跪伏在地,朗声道:“臣,苏敬书,控告建安侯杨溯挪用公款,私建行宫、挖地道暗宫,证据确凿,请陛下过目!”
闻言,众人无不震惊,杨溯更是愣在当场,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