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滴的汗水从额头上渗出来,遮挡了普鲁斯的视线,面对着盖斯亚特愈发凶猛的攻势,普鲁斯已经开始有些支持不住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敌人要比想象中的狡猾太多。在盖斯亚特掌握了主动权之后,攻势虽然看上去刚猛犀利,大有一种不取普鲁斯性命不罢休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总是点到为止,多半都是假动作,无形之中,普鲁斯的体力又被更多的消耗了几分。
盖斯亚特一边尽量保持着自己表面上的优势,可大部分的时间关注的都集中在了普鲁斯的脚下。通常来讲,年轻的战士会比较浮躁,而遇到过久的纠缠有显得胆怯,脚下是最好的破局点。
盖斯亚特的体力远远比表面上看上去消耗的更快,失去一只手臂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平衡被打破了,更重要的是他会比原来流出更多的汗水,比原来更快的脱力。虽然他一直强打着精神,在心里暗示着自己,要集中、要集中,可精神上的疲惫还是将他的记忆带回了过去的日子里。
上一次累成这样是什么时候呢?是在攻陷亚唛人最后一个要塞前的那一个傍晚吗?那天,明明天还没到晚上,自己的眼前却一阵阵的发黑,好像随时要倒下一番,沙漠中的风暴迷住了身后弓箭手的眼睛,但是却挡不住亚唛人投来的标枪。记得就只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倒下了。。。。
不,不过不是那天,盖斯亚特耳边划过尖利的呼啸声,这是利剑划过空气的声音,盖斯亚特下意识的想用剑招架住这一招,却在刀光火石之间慢了一步,不过好在还是阻碍了这把剑原有的路径,只是倾斜着的劈了下去。似乎有某种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流了下来,耳边还隐隐约约的传来了惊呼声、和兴奋的大吼声。
越来越像了,可盖斯亚特知道这不是那一天。弓箭手抛下弓箭捡起同伴手中的剑穿过沙暴登上城头,手持双手大剑的勇士将敌人架在巷道上的长矛劈得粉碎。这不是那一天。那一天我们是必胜之战,即使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们也无比坚信胜利一定属于自己,就好像是在沙漠中奋战过的无数个日夜一样。
那是的自己还是一位勇猛无敌的战士,而现在的,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濒死的老人。
普鲁斯一剑得手,盖斯亚特感觉自己原本无比燥热的身体好像被开了一个口子一样,突然变得凉爽起来,就好像一个热的喘不过气的人在三伏天的时候身上被浇了一桶水一般。
是啊,在大夏的三伏天浇了一桶水一般凉快。在塞普鲁斯的山谷里面吗?记得那也是一个夏天,先帝和自己被困在一个峡谷里面,天气闷闷的,一点风都没有,就连自己的坐骑都已经累的趴下了。部队都已经走散了,身边只剩下十几个骑兵和一口井,而他们的身后是上千人的亚唛部队。
先帝就躺在山谷间的草地上,大笑着对盖斯亚特说:“我们不走了。”汗水顺着盖斯亚特的头盔流了下去。他们用剩下的时间给自己一人打了一桶水,然后把自己淋得精精神神的,又给自己的坐骑喂饱了水。
盖斯亚特举起水桶,准备把先帝打晕过去,然后让两个年轻的骑兵带着他突围。但是先帝当年身手也很灵活,翻身躲了过去,劝他别白费力气。十几个重甲的骑士骑着马出了山谷,三百多个亚唛人的骑兵带着人数是他们好几倍的背简单武装起来的大普鲁斯农奴。他们拿着平时干活用的农具,被亚唛人拿着鞭子和弓箭逼到战场上。
年轻的亚唛将军想要下令放箭,把这些重甲的骑士射成刺猬和蜂窝,但年老的那个阻止了他。“弓箭昂贵,但大普鲁斯农奴廉价。”
看着从西面方围上来的农奴们,先帝从马上爬了下来,将自己手中的剑插在地上,用一口熟练的塞普鲁斯的乡间俚语说道:“兄弟们,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不知道山间的小麦就要收获了吗?你不知道家里的绵羊已经下崽了吗?你不知道你家里的妻子和老婆正等着你干完农活回家吃饭吗?”
“是你,我的大人。。”一位农夫颤抖着拿着自己的钉耙回答道。“那些亚唛的老爷说,如果不是你在侵略他们的庄园,我们就可以安稳的在家呆着了。。。”
看着周围的农夫逐渐聚拢过来,骑士们的表情也变得逐渐凝重起来,一旁的老将军用马鞭直着战场的中央,对着青年将军说:“看到了吗?这就是大普鲁斯人。”
先帝说:“我觉得你说的不对,这一切痛苦都是亚唛人造成的。我们本来应该做世界上最自由的人,山上的河水清甜,谷间的土地肥沃,相信我,如果没有那些压迫你们的亚唛人,不出一代人,这里就会变得更好。既然你们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兄弟,为什么不能拿起这些武器来对抗亚唛人?”
从那一刻起,盖斯亚特知道了自己的剑为谁而用。漫山遍野的大普鲁斯人,他那些个头不高的南方亲戚,朝着亚唛人的队伍毅然决然的冲了过去,那些亚唛人先是惊讶,继而是惊恐,他们惊讶的发现这些“只要抽两鞭子就能老实的跟猪一样”的奴隶,虽然在他们的箭雨下一片片的倒下,依然前仆后继的冲了上来。
先帝用盖斯亚特本来打算用来打晕他的水桶亲自提了一桶水,然后浇在了几乎呆滞的盖斯亚特身上。
盖斯亚特感觉自己的身体时而沉重,时而又十分轻快。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晃动和旋转起来。在盖斯亚特恍惚的眼中,好像自己和普鲁斯之间掉了个个一般,自己变成了一个四肢健全的小伙子,而自己面前的普鲁斯则变成了一个只剩下一根手臂的老头子。
就在盖斯亚特终身一跃,想通过高度来换取力量,给面前那个气喘吁吁的老人最后一击的时候,老人手中的剑突然像一条锐利的毒蛇一般击中了盖斯亚特的剑距离手臂三寸左右的位置,原本势不可当挥砍被强行打断了,盖斯亚特只觉得自己虎口一震,手中的剑竟险些不受控制的脱力而出。
然后,老人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借助盖斯亚特挥砍的力量转动了一周,因为老人没有左手,所以他转动的速度甚至要比一般的青年还要快上几分,盖斯亚特躲闪不及,老人手中的木剑有力的刺中了盖斯亚特的胸口。。。
但奇怪的是,盖斯亚特竟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痛苦。也就在这时,盖斯亚特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咆哮声,正是普鲁斯猛地跳起来朝着盖斯亚特跳了过来,盖斯亚特下意识的击中了普鲁斯手中的剑,普鲁斯虎口大震,手中的剑几乎就要脱手而出,接下来,盖斯亚特借助与普鲁斯击剑时所产生的巨大动力牵引着旋转了身体的一周,然后一剑刺向了普鲁斯的胸口。普鲁斯吓得将自己手中的剑丢了出去,将盖斯亚特刺向自己心口的一剑握在了手心,锋利的剑刃刺破了普鲁斯的手掌,鲜血滴答的流了下来。
在场的酋长和几位国王都惊呆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精湛的剑术,和如此精湛的剑术比赛了。
就在普鲁斯此时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狂傲,眼中剩下的只有盖斯亚特高大的身影和他最后向自己刺过来的那一剑。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决斗中受过伤了,可也就越是如此,手上的伤口就越是痛彻心扉。直到很多年之后过去,今天在场的人一个个死掉之后,普鲁斯也不能忘掉这一剑,这一剑,是他终身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盖斯亚特看着普鲁斯手上流出的鲜血,先是把自己的剑从普鲁斯的手掌上取下来,然后用粘着血的剑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向几位国王和他刚开始站出来的时候一样的欠了欠身子,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到了火坑边上,一跃而下。
直到炽热的火焰淹没盖斯亚特的身体,前军士长斯坦特才从老兵的队列里面走出来,说道:“凡骑士团,军士团成员,有剑指大普鲁斯人者,杀无赦。”
听到这句话,诺丁才真的明白了,为什么盖斯亚特说“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出剑”这句话的分量。
站在一旁的灰衣修士倒是神态自若,只见他默默的走到火坑边上,好像是在为他祈祷,又好像是在与他私语。惊魂未定的普鲁斯还保持着那份半蹲的姿势,直到他手下有个骑士上前去将其扶了起来。
普鲁斯半天没有言语,只是将自己刚丢掉的佩剑捡了起来,然后扔进了火坑里。虽然最后活下来的人是自己,但显然胜负已经明了。普鲁斯身后的骑士们也纷纷丢了自己的佩剑进去,和他们的主子一起灰头土脸的离开了阿巴斯奇亚。也许直到很多年以后,他们还有再回来的机会,但是这里已然成为了他们的伤心之地。
在费利佩大帝的丧礼的这天出了很多事,第一件事就是费利佩大帝的葬礼还算成功的完成了,第二件事是大普鲁斯帝国终于建立,长达二十余年的解放运动终于以一个相对完满的结局收尾,第三件事请,就是有位英雄,在历经千山万水之后,死在了自己的家乡。
在丧礼以人们难以想象的开展之后,更以人们难以想象的速度结束了。两位国王从一开始的平等地位变成了向阿巴斯奇亚的皇帝效忠,灰衣教士给费利佩大帝了“红狮帝王”的尊称,而他自己也成为了大普鲁斯帝国的第一任宫相,萨丁教的第一任主教。从那之后,他便如同一个影子一般消失在了阿巴斯奇亚城堡的层层城墙之中,有人说见过他的影子,而有人又说没有,帝国的事物一直是有人在处理的,但真正知道这些命令是从哪里传来的人却少之又少。有人说,曾经在某些漆黑的夜晚,曾经见过这位灰衣修士的影子,但天一亮便无处可寻。
部落的酋长们纷纷分得了他们渴求的土地,在可以预见的一段时间内,这些土地的统治者中的相当一部分会施展自己的才华,建设新的领地,并且让他们变得繁荣。因为代表了帝国威严的两大骑士团——红狮骑士团和禁喧军士团都已经解散了,为了充实帝国的兵源,诺丁皇帝还以此为由,命令所有直接封有土地的酋长们都要送自己的男性继承人来阿巴斯奇亚作为“彩虹骑士团”的成员。这个新骑士团将作为宣扬皇帝威严的强大武装。
而两大骑士团的骑士们,诺丁赐予的土地把他们像是一颗颗的钉子一样分封在了整个帝国的各个角落,这也符合他们一开始的出身,就是从帝国的四面方而来,最后也往四面方而去。
在阿巴斯奇亚城镇的门口,有一尊铁质的雕像在几天后拔地而起,而雕像的内容正是一位全身武装的骑士,还带着敷面的头盔,正意气风发的望着海的对岸,一把巨大的骑士剑斜插在地上。而在雕像的底部,还制作了一些其他兵器的残骸,比如一把被劈成两半的弯刀和碎了一半边缘的投枪。
看守灯塔的老约翰说,这座雕像像极了当年先帝出征之前的样子,意气风发而又勇猛无双,想必在海的对岸必然是大展神威,给了那些亚唛人一个深刻的教训。因为他是第一双看到海船从海的对面归来的眼睛,所以阿巴斯奇亚的城防官授予了他“鹰眼”的称号,和一个小队长的身份。他看守着这片海,看着这片海洋从一开始的无关紧要,到成为整个提里斯汀世界有名的贸易海港,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在塔楼上大喊“海水变红了!海水变红了”,还没等人上去问他怎么回事,他就从塔楼上自己掉了下来。
因为市民们自发的给这位老兵在一片海滩上修了一座坟墓,但直到修完这座坟墓,大家才想起来,原来已经没有人知道这位老兵叫什么名字了,于是管理这片海域贸易的一个书记官,便在他的墓碑上,随手刻上了“鹰眼之墓”这几个大字,然后人们也就纷纷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