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探查后知悉她无甚大碍，遂决然自若，化羽而去。雨青禾静静地看着，捂住胸口的疼痛，沉默不语。直待空中了无遗迹，四下归还于原先的平静，她才终于确定，他终于彻底的离开了。一如眼前的冷流，温热散失殆尽后，总是抓抚不住。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么？”雨青禾不敢相信，既没有明确的答复，也没有直接的拒绝，事件就此画上句号。雨青禾不敢相信，不觉心神一颤，神识中响起一段声音来。

“你还是继续叫我长余先生吧！”

听罢，雨青禾有些悻悻然，有些巍巍然，于冷寂沉着之外，逐渐透出数缕欣悦，只是这几丝欣悦回转于神识之中，再不形于色目。

“是，先生！”雨青禾正色凝邪，声量颇大，却不管胸口的疼痛是否为之撕裂加重。空气中冷流依旧，却再无声响复起。雨青禾呆呆地站在原地，不似等待。半晌后，才徐徐拖着“残躯”离开。观其神情，不无欢悦泛起，却是朝远处青春杨柳深情凝成一眸，送去笑容。

清风学院弁学典礼，在留都城中，是一件极其盛大的事情。不是因为学院的铺排场面极度奢侈堂皇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而是在于，清风学院的坐镇嘉宾阵容十分强大。每年的清风学院弁学典礼上，留都名士季安子必亲临现场，只在弁学典礼露面的神秘院长凝樱子也将罕见发表学衡演说坐镇，更不消说，学院会为学员量身派发书简，赠礼送物。

只这样说，尚且不能显出清风学院的弁学典礼的别致之处，似乎这样的典礼与其他学院并无不同。是的，弁学典礼形式都是一样的，就是太学也不能离题太远。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没有点真东西的典礼，且不说观赏十年热度不减，就是一月两月也难免不受诟病。奇就奇在这里，十年来清风学院不仅没有任何负面传闻，反倒是名声大噪声誉日隆，在齐州大地之上，成为留都一张响当当的名片，大陆中光专职研究清风学院的机构就不下二十家，跟风学习者更是不计其数。原因何在，还不是因为这个学院的教学品质太好、师资力量太强、教学形式太新奇有效，让人仰望不及。更难能可贵的是，学院招生不限员额、不限年龄、不限族别，唯一的要求只是你得有本事有潜力，而且学院招生从不徇私，饶是雨季安当年也还在为女儿入学犯愁，好在儿女自有儿女福，雨青禾吉人自有天相，最后以一门听蝉的绝学得以特招进了学院的大门。

还不仅此，学员返校，喜其阔别相逢、欢其聚首同学，这是一层；二来学院根据每人特质准备的书简和礼物，可不是一般人物能寻获的东西，其中不乏珍贵绝轶的上古绝学资料、往圣前贤的金石篆刻等物，对于治学不仅是勉励鼓舞，更是期许赞叹，那是学人能力和身份的象征。也因此，留都不乏头脑精明鼻息灵敏的人，专以淘换学员物品为业，建成流动交易、定期拍卖等设施习俗，竟成一大市场，交易者乐此不疲。寻常人家更是以藏有学院珍贵物品为豪，若是淘到上品物什更是了不得的事情，那肯定是祖坟上冒青烟了，预示着后代必定文昌武曲而光宗耀祖。

学院占地虽小，若光从外观咋一看实在是寂寂无闻，却独在西南一角赢得清幽之名，不是冷清，而是十年来留都人敬仰学问，向往大师的结果，不避讳地说，这里就是留都人心中的圣地。学院以学为尊，以博为大，学人襟怀磊落，以大道为重，想不成为圣地都不行。院长在学生心目中的地位自不用说，就是季安子，那也是留都人的骄傲，甚至说来，学院的成立与之还颇有渊源。

二十年前的留都，既不繁华，也不以文华著称。在帝都雄浑巍峨的高大建筑面前，它是那样的微渺那样的一无是处。那时的帝国强盛繁荣，帝国的声威震荡大地神州，而天下学人以出将入相作帝国的照看者为荣耀，天下的学术尽以江山社稷为重，在上者厚爱黎民、贵重苍生，在下者辄思忠君报国，帝国好一派欣欣向荣，实在是千年未有的盛世。雨季安初出茅庐时，即以《清风赋》《留都赋》名动天下，又有《论国三百策》深为纵横家所忌惮，可怜他不为名利所动，舍离举子业，独以文道为标举，张扬性命之说，以至情至性之主张，不仅俘获了当时留都第一佳人景雪的芳心，更以一人之力令学术改道归流，他不以君人南面为尊，而力主归性复本，常将默默无闻的留都与京都作比，而独标举留都文道本来和神采灵韵第一，学人膺服其文道神髓皆北面承学，天下文风至此振起，而季安子的名士风范辄与留都之繁荣一并冉冉而起。恰如谣谚所谓：齐州之政在北，而其学在南。职是之故，即或后来帝国颁授礼部尚书、学衡先生等荣誉，雨季安亦固辞不就，单讨了个礼部侍郎的虚职，仍在留都生活，故留都人每不称其官职而独爱惜“季安子”之名，而其与夫人伉俪情深并被传为佳话，亦是留都人话头不离、时时赞扬的事情。

凝樱子十年前择城而居，颇有认可季安子标举性命、挚爱情深的高格，而对其起逆文风的功绩赞叹的意思。后来开设清风学院，又先请季安先生担任客卿，这其中怎不是才子惜才子佳人怜佳人的一片苦用心。这凝樱子虽不轻易露面，老学员却都知道，这位女院长亦是倾国倾城的人物，加之才华横绝实力卓荦不群，其每次学衡演说都是对文坛学术的极大震动，并不比季安子曾经的动静小，偏是一股凌厉的气息仿佛遗世独立、让人不可接近，故而对于这位绝代冷美人的院长，学员们心中只有敬畏、哪敢卑下邪想。

学院落成后，曾定下规矩，学术不受皇权、世俗所限，因之弁学典礼也会向全城开放，并允许不同意见者质难。故而今日三教九流，愣是挤破了脑袋也进来不少观礼的人，一时十分喧哗热闹。当然，在真才实学面前，在如此规格的学术大典面前，在清风学院这块圣地，尽是来沐浴“圣光”涤荡心灵的人，放着受益无穷的教诲不听，敢来造次的愿意造次的还从未有过。小到贩夫走卒、大到富贵王侯，做盗的为娼的，唱曲的打更的，乌压压人群如鳞片般一层一层堆叠至看不到尽头，却见未时的晷针影成位就，喧哗声默然沉寂，喘息声转为肃静，落针可闻。

光线并不温热，气氛却十分热烈，但看高台上一齐走出数人，似如身在幻彩烟尘，尽透出一股道骨仙风，飘逸而有神气。只见居中的女子容貌倾城，衣袂飘飘，不做身段而骨肉匀称恰是柔美的姿态，却展眉睥睨四周，登时凌厉寒气袭来气温似乎瞬间低了几度，她轻轻地挥了挥衣袖，直接宣布典礼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