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舍掩藏在安静肃穆里,庭院的芳华自顾自演绎着芬芳,而在瓦舍内,青春男子青丝垂垂,一任聃坐在床沿,沉默无语,失神难却。
忽然听闻瓦舍外传来响动,却吐出一口叹笑,呵呵一声。稍时,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怀揣着十分笑意,推门见厅堂无人,瞬时冷落了三分。却轻哼一句,蹑手蹑脚朝里间猫去,似捉奸抓赃。不久越过屏风,旋入里间。
却在床榻前忽然站定,双眼紧紧盯着青春男子,浑似老虎端看谋划数月的猎物——捏手张爪,欲望上脸——就要扑食。却不知为何,突然僵在原地。“你,你这弟子……”
青春男子见她失神,趁机说了两句,上前补刀道:“对,有情况!”
凝樱子收却尴尬,佯装活动了指关节,却娇嘟嘟地道:“谁信你婴宁,谁就是大傻子。”
凝樱子容貌倾城,青春正盛,却露出一副窈窕淑女的模样,冷冷的形容霎时唤出光彩,变得灵动活泼,谁会想到前番那冷艳高贵不可接近的女王,竟然是这样一副尊荣。寒气消融了不说,容貌形状活泼了不说,这音声中少许的恬美和散逸出来的娇羞无疑都成了美丽的最好调料,让人难以拒绝。
婴宁看她这般形容,却是正色不改,肃穆道:“不信么,那就好好说说!”说罢,婴宁延引着凝樱子往前厅走去。
婴宁当然知道凝樱子前来的用意,没有人比他更懂失落人间的滋味了,这尘世太过孤凄冷幽,尤其是到了凝樱子这个位面的人,本来就很少有可堪对话言语的人,久居凡尘,有趣的人只能更少了。饶是那季安子,在文道之中也是个中翘楚、人中龙凤,说些尘世间的尘杂俗世还堪解语,再深入却也只能三缄其口——无话可说。
凝樱子见婴宁不愿在卧榻议事说话,又看了看雨青禾,默默跟在婴宁身后。“师兄,这次回来,是否就不走了?小樱樱可都等你一月了。”凝樱子脉脉地轻问,似冀盼似恳求。
婴宁长舒一口气,待凝樱子也茶盘前坐下,却是叹息一般调笑道:“那就要看小樱樱如何挽留,如果盛情难却的话……那么……”
凝樱子闻言顿时欢喜,欢雀地确证道:“真的么?只要师兄愿意留下来,任是做什么小樱樱也是愿意的。”
婴宁再次调笑,给她斟茶:“是么,就算是院长的位置也可以么?”
凝樱子知他乖蹇,也从容地撒娇道:“师兄!”又浅瞄他一眼,不无妩媚地道:“莫说个凡俗学院,就是这身家都与师兄,小樱樱都是愿意的。”
婴宁见时机成熟,才整饬语言,缓缓道:“说个笑话——谁不欢喜语言绮丽温婉,只不过好梦到最后都会散!”言毕,自个轻笑起来。
凝樱子岂会不明白师兄的话就是说给自己意会的,但她不想理这些语言,却依旧花容模样:“师兄,你的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
婴宁道:“玩笑么,玩玩就过去了。”
凝樱子咽下一段哽咽,一口饮尽手旁那茶盏,才缓缓道:“师兄,你这茶不错,够味!”
婴宁浅浅道:“对不起,师妹!云梦州此行干系重大,这次,我恐怕真的要食言了。”
凝樱子轻哼一声,不无怨怼地道:“哪会,堂堂婴宁,二百年来未曾食言,哪会有食言一说呢?”
婴宁接着解释,一连数声“师妹”,却不见凝樱子认真回问,见她只一会说着茶叶,一会说着天气,就知这次凝樱子不好接受了。
没有奈何,婴宁才整了整声色,不无严肃地说:“小樱樱,师兄答应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小樱樱,你还记得师傅临走前,是如何交代我们的么?师傅走后,这个世界上我们就是最亲的人了,我答应了师傅要好好照顾你,我一刻也没有忘。”
凝樱子又抿了一口茶盏,复看向窗外,依旧沉默。
婴宁缓缓道:“我平生痛恨繁缛,不喜结交,清介不狷,师妹岂不清楚?这二百年来,虽然相识也算不少,但要说得熟悉、说得上相知的,却总只有小樱樱一人。何况修行到了这个位面,师妹岂不清楚,境界越高越是身不由己,你创办清风学院不也一样?”
凝樱子怎会不知个中情理,她也是堂堂留都甚或齐州境最好的学院院长,她当然明白。只不过,这样的情感,这样的孤寂冷幽从来无个出处,师兄来此,也好随任个狼狈。但她并不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此时,师兄的言语堪堪玉露琼浆,为此,反是要做出许多不通情理的态度才是最好的。
凝樱子似凝噎似低泣,自顾自地道:“却不知谁要来与齐州小住,却不知谁要来约相游戏,却不知谁要来摊书抚琴?!”此刻,若是听她的音韵,却是与《子衿》一般无二。
二百年了,这个小师妹最吃这一套,婴宁了解凝樱子,这个时候,直说事情也就可以了。
婴宁故作一声慨叹乃缓缓开口:“可怜我这一去,就要背弃承诺撇下师妹,就连那几个青涩的弟子,也是一般的孤凄可怜。”
凝樱子起身看向窗外也似,仍自说自话:“可怜儿随处都有,侬这般遍寻也无。堪苦,堪苦。”
婴宁继续道:“小樱樱,我这番前去,子妍和浅竹就托付给你了!”说是,却将一盏新斟的茶双手递给凝樱子道:“拜托了!”
凝樱子挽了挽衣袖,回身浅浅地道:“师兄啊,你这茶熬的太久,我恐怕是喝不惯了!”
婴宁见她固辞不就,又将双手递进,言辞更加恳切地道:“师妹,拜托了!”
凝樱子见他不在昵称自己,而是劲直称呼师妹,已知情到此处就要停罢,却口不应心地故意撒了一娇:“我才不管你的弟子怎么样,正好跑了和尚庙遭殃,尤其是那个雨青禾!”言毕,凝樱子洒然拂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见她口说反语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婴宁自知妥了。她说是不管,还要加害,这就是答应了。婴宁一时激切,不由得向前一拥,将凝樱子抱在怀中。“谢师妹!”
凝樱子费这番功夫,却没想到在此做结,收却一个拥抱,合当欣慰。难免心中一时激越,绽开形容,露出欢喜。
却不知何时,雨青禾起身来至前厅,睡眼惺忪地道:“长余先生!院长!”似如困渴的小猫,雨青禾咧了咧小嘴,撑了撑四肢,又揉了揉眼睛,也不知是不是——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