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五章 逍遥游(四)(1 / 1)墨章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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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青禾的话简洁直白,俨然听来就是一口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大实话,但聆者若是稍通玄理也不难知悉其中所藏有物——知粗取精是真知识和善知识的一大鉴章。

婴宁清障而进,向众女子开示道:“凡尘之中,有一门叫作玄学的学问,单以参究和阐明世界真相为宗正。依据玄学,世间一切真理,不外乎理性真理与事实真理两种向度,其一偏向于所言说者(被言说对象,以言说为尺度)之理性相貌,擅重知识论,另一偏向于所论说(被言说对象,会牵涉出论辩的基本样态)之事实相貌,以此,修持空宗的人往往判有理事二门之说。青禾所言,其精要正在于此。玄学探究学问,以穷尽名相物理为擅场,往往遗忘修持之枢要,为师却历来认为,实践向度因而或必要矫枉过正一番。”

刘子妍最知晓其中精要,凡尘间的学问,三人之中她的功底可谓最深。刘子妍道:“凡尘学问,乃是以世界为执迷者,不肯幡然而悟会,正所谓不舍则不离、不舍则不得,因为执着太深,因为贪念难弃,尽管有所成就,却也终究成为弊塞。”

婴宁对刘子妍的认知素来赞赏,因相和道:“子妍所言甚合道理,浅竹、青禾要多向“善知识”请教。凡间玄学本拟以至高真理为前导而为世人高悬起黑夜中之明灯为立学根本,如今末学坏了学问,反使其障碍学术,一门有着宏大高尚愿望的学问最终走向自己的反面,所谓至可哀悼惋惜者莫过如此!然凡俗学问,虽则执迷不悟,却也可堪点化,须知——凡尘学者以其浅陋无知而能言诸般玄奥,可知人间学问本是天才技艺而未可轻忽,止因见识浅薄短隘,肉眼凡胎未能看清真相,若有大神善加引导,也堪堪绝学无忧。又是,这理事二门,对修真也有可堪借鉴者,即是说,吾等修行人未可止于前见、现行,除却增益见闻识断而外,更应长养本家功夫!”

吴浅竹问道:“师尊,何谓本家功夫!”

婴宁道:“万物各有其本,乃是他者不可夺,而自身不可失者,以此乃见殊别,故终于有万物之说,其理在各有所本,俗尘玄学所言之本质、本质规定性者即指此。所谓本家功夫,乃最能显扬自身之功夫者谓也。”

婴宁的开示清晰透辟,吴浅竹若有所悟,一时如坠天香并雨青禾刘子妍一齐纷然点头。

雨青禾道:“师尊,我却没甚么修行的资养,似我般若无功夫,则以何者为本家功夫?”

雨青禾一下就联想到自己的状况,师姐们各有功法,基础扎实,底蕴自然深厚,本家功夫多得不可胜数乃有此烦恼,然而,对于本就什么功夫都没有的甚至一点修行基础都没有的自己来说,情况却更加尴尬了。思想波及到此,雨青禾花容略略失色不禁有些黯然,而心庭间不觉吹落无数。

婴宁道:“青禾此言所指涉的,正是我要说的。方今天下修行者,多以追求功法造化为修行之真要,以此筑基立极,认为这就是本家功夫。其实不然,二百年间我婴宁独以为,修行当以自身为修证之资养,法海无边惟心是岸,所谓无本何本,其要在乎捷利自身。国强则藏富于民,器利则强用于身,其理一也。”

众女子闻言,心里默然点头,此番简述所开示的竟堂堂然正是有功法者无功法者皆能适配的机理,谁敢不服!

随后的行程陷入静默自是当然之理,回味思量,本来就要费一番功夫的,师尊的开示能让弟子瞬间明悟最高真要,而其中每道玄机却只能靠个人自行领悟参透,这点却是谁都代替不来的。

行程虽转入静寂,脚程却并不慢,不知不觉师徒四人已经走了很远,又在深林里穿梭了数里后,渐次有流水声潺潺可闻,隐隐透露出激切的本性,渐近而激切安稳相互掺杂,一并入得耳来。逮又行百余步,果然见得前方敞露光亮,不远而外,阳光洒落在一片幽宁静穆之中,原来是好大一望澄澈碧绿的湖水,而在那望湖的尽头,一方崖壁巍巍独立,正缓缓垂落下水瀑来。

吴浅竹吐露惊奇:“好水!”吴浅竹天心自足,偏爱这浑然自任的和谐境况,这般造化自是吸引她的,不由得伸臂展膀漫抒胸臆不迭。

雨青禾见之也心生欢喜,这一方森然丛林之中,竟也会有这样的平湖水池,当真是难得。看那飞鹤啼鹃往来嘻游,而平湖如明镜平展倒影得四下碧透,可谓静极,自在的飞禽走兽来此自赏好不适意;而那悬瀑垂落如帘,激洒在大石之上的水花堆叠如浪,其动势激越,却十分晶莹美丽。真真是好一方天外世界,若不到此,谁人能知!

众人自落地伊始,至此行程已堪倦累,在此稍歇,得清幽宁静之景,怎不让人心生欢喜。刘子妍面露牙色,疲累顿消,美景赏心悦目,最是——那山瀑布的流水倾泻如梦寐,入得湖水的姿态极为放荡,而湖面却平静得惊人,未见出口竟也不涨不漫。

婴宁只不语,看三人正似有感慨,竟在一旁玩赏起来——正所谓人看风景殊不知风景也在看人,而风景之外更有人在连风景与人都一并纳入眼景。

刘子妍忽然开口,讶疑地问道:“师尊,却有些奇怪,那山瀑布流泻无数,这一望湖水却依旧静如尾闾,不知为何?”

婴宁道:“子妍观察细致,甚好。此湖名唤作无尽之渊,正是收敛水液而不散失,纵是千倾澄碧携来却也不见涨腻灌漫的性格。年轻游历时,我偶然间寻得此湖,看它清净欢喜,遂在此修行,盘桓十年余。待金丹结成后,却再未来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都没变!”

雨青禾道:“金丹?金丹是什么?可以吃么?师尊,把您的金丹给我瞧瞧呗!”

雨青禾不曾听闻修真界的术语,纵是基本如此也没有一点知觉。她似乎还要说下去,却被吴浅竹捂住嘴巴,板扎执拗作成一处。闻此,刘子妍不觉也是一惊,师尊这是收了个什么徒弟,初见她还算聪明伶俐,也是心性纯良直爽,一副好玩的性格有趣的灵魂,怎么偏对修真一道无知至此。

婴宁闻言呵呵一乐,显然是知她将金丹当做世间的抟炼神药了,遂浅笑道:“你就当是仙丹吧,能治百病呢!瞧是瞧不着,等你哪天也有了,你就都明白了。”

雨青禾还是不很明白,破费一番功夫,吴浅竹为她解释个中义理,临时补习了修真的大致途径,重点讲述了金丹的有关理论,雨青禾才渐次消停下来。不学无术,这次可糗大了。雨青禾愧于无知,气氛一度凝固,心中却暗暗设下目标,以后要恶补理论云云,良久,乃出声打破宁静:“师尊,你现在这么年轻,你说的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婴宁闻言再度呵呵一笑:“呵啊,金丹那年,约是七十上下吧!”

此刻,却不独雨青禾神情讶异,而讶异的内容却各个不同。雨青禾讶异疑难的是,师尊看起来如此青春神逸,怎料得七十高龄也仅当称年轻,这相差的岁月如何可补!刘子妍、吴浅竹素知师尊早逾金丹而出走元婴,却不曾想天才凝结金丹都要耗费百年的瓶颈,师尊却提前了一世,即到如今的苍岚大陆,金丹境修为也还很罕见。

雨青禾低怯地道:“那,那师尊,如今你“青春”多少?”

并一时间,刘子妍也有询问:“师尊,子妍在你身边二十年,随修十五载,却不曾听闻您说过这个湖泊,七十凝成金丹,师尊如今只不知大成至于何地了?”

婴宁展了展长袖,任它翻飞道:“金丹结成后,为师便不再关注这许多了,说起来,此方世界又有多少东西可堪记忆的呢,平生了无牵挂,若说修为却再没管顾过,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样子。就此,却要再度正告你们,修行时刻莫忘本家功夫,直需潜心造化,以道境为本根,而淡薄外显之随化修为。至于“青春”嘛,正青春呢!”

婴宁提起“青春”二字,只瞟了雨青禾一眼,看她脸上的桃红,也知她已自知出言有失,便不再管顾,只越想越有趣,默在心里,不说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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