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找到存在的地基,一定要找到万有的地平,一定要找到语言的河床,一定要找到事物的轮廓际线,一定要找到不可怀疑的坚实起点。它有什么?它可以有什么?它是什么?它可以是什么?对此,我们可以希望什么?
“不可怀疑究竟意蕴着什么?一切肯定的都将被否定,一切陈述的都将戴上疑虑以待拷问,凡所说出来的都将腐朽,凡所成全的都将坏灭,一切迁流不定而无物常驻。”那生息再感受不到,只在裂缝的光影明黯的变换中提示着它并未彻底消失。
“怀疑?坚定?坚定的怀疑还是怀疑的坚定?没有坚定的怀疑也没有怀疑的坚定!我不可怀疑的究竟是什么?甚至可以怀疑万有为空,甚至能够怀疑我不存在,一切的一切终了的地方而怀疑还将继续,天翻地覆日月倾倒,唯有……唯有……”裂缝中得到光明逐渐消失,蓝色晶片裂缝又裂开了许多。
“唯有我在怀疑不可怀疑!!是也!无论作何怀疑,都无法避免怀疑的存在,噢,万能的怀疑,万能的思绪,你是真正的神,唯有你不可怀疑!”蓝色的晶片光色褪却,浅白色的裂纹开裂得纵深,遍布整块晶片。
“那么,当一切可怀疑的都被悬置起来,当一切都失却自身的合法性基础,你就是真正的基础,你就是唯一的存在,你就是一切存在的基石。意识必定存在,意识真的存在,思想才是真正的存在,神识是真的主宰,存在即是意识即是思想即是神识!那么,万有缘何而生?我又因何而立?”生息凝炼的声息至此彻底消失,光亮整个褪却而晶片也彻底转为冷蓝色。
“神识已经确证存在了,万有如何因之存在呢?我如何因之存在呢?神识就是存在,那么诸神识中一定存在的我心念中的那一个至为光明的神识,她从不欺诈从不说谎从来作为光明的万能的最高存在着,因而必定作为一个神识性的最高神识存在着,作为一切存在者的灯塔和光源。”从裂缝间散失的光晕化为金色的文字,凝成后随即消散无形。
“同样,也必然有一个在怀疑的神识我存在。因为必定存在有一个完美的实体,一个最高的实体,那么它必定是这个最高神识和实体结合的东西,它若存在,则我就因此有了从神识进化到实在的可能路径。经此保证的“我”,便是一个不仅是神识的而且是身体的实存的我,一个真正的我!”文字的颜色也变得暗淡,也化为冷蓝色。
“两个我如何成了一个,两个我最终如何成了同一个我?”文字变得轻微细碎,摇摇晃晃歪歪扭扭形状不稳,而裂缝再次加深加宽加厚遍布晶片周身,再没有一点完整的位置。
“身体的奇经八脉打通后,我们的首脑中必定存在着沟通两个界域的官能腺体——冥池!它沟通紫府丹田,沟通天地气息。在毋庸置疑的怀疑自身的坚实基底上,正茁壮地生长着粗大的“我”的性相,如此,最后的疑问就只有——万有因何而立?”终于,那虽有的字色都化为图谶,冷蓝色的图谶,而晶片如元气般彭然炸裂成烟尘粉末。
“心不相应行!我的神识或心中存在的心不相应行已经严正地表明,神识空间之外的实体界域中还有似我而不是我的某种东西,它们便应是万有的证据……”烟尘散作难以辨认的意符,忽然向内收缩,整个湮灭。
霎时,整个虚空陷入沉寂,死一般的沉寂,永恒的沉寂。在悬空中,连意念都不再生起,连意念的波澜都不再有一丝一毫,下一刻黑潮来临,将时间链条打断,将空间结界撕碎,将一切吞没。
来不及了么,果然还是来不及吗?果然一切都是徒劳的了么?
同一时刻,一处昏暗深邃的渊薮之中,三道身影一黑一白一紫正快速向下坠落,其中的白色身影突然警策地止住了坠落,一道雄浑的气息四散开来,将三人悬空包裹住,而深渊的渊壁上不时传出雷鸣般气动破空而物料碎裂的声响。
婴宁的心神似有所滞涩,凝眸蹙眉作一处,拂袖凝出一段场景,却有所失神地向黑龙道:“龙君!这……”
那场景之中显现的,赫然正是刘子妍湮灭前遗留的一段蓝色烟尘,正是刚刚晶片化为粉末消失殆尽的后续。婴宁怎会不知,一旦这神域凝出的命魂完全散失掉,就是造化如他也将无可如何了。他固然有逆生死控阴阳夺造化的本领,却对失却存在根基的东西,也无可如何。
婴宁凝神一会,念起与神域之中,却转入刘子妍的神识空间之中,空间霎时经纬纵横,一点一点一结一结闪耀出刘子妍思绪够及的地方——法界、调伏界、神域三界的节点如光网一般纵横联结,勾勒出她曾到达的地方。
只一刻,待婴宁再次睁眼凝眸,与场景中烟尘的彻底失散一道的是叹息声那长久的沉默,随之而来的是,失望如命局一般不可撤回。
虚映的场景中的烟尘散失后,婴宁又向身旁的黑龙看去,咦怪地祈问道:“龙君,子妍她……”
龙君闻言唤出龙形,长空一喝声彻天地,声波穿透层层叠叠的崖壁和水文,力量非凡俨然大神造化。一番查探毕,却见他并不急于恢复人身,只在空流中向婴宁摇头,似长长久久的否定判决持续而深广。
良久,龙君才缓缓地道:“老朋友,我十分抱歉但还是要告诉你,因先前的一切并非我的施为和考验,你应知我才醒来不久,并未曾知觉你那徒弟会如此如许,如今没有传回讯息,只怕是……也许,若是奇迹能够发生在她身上,或也未可知!?”
婴宁岂不知龙君说出这话意味着何等凶险的境况,龙君是半神半仙之体,千年的修行是不允许他说奇迹气运这种凡俗之言的,但他还是说了,除了充当安慰剂外这样的话是连鬼都不会信的。
绛紫色常服女子似有触动,吴浅竹再是心如琉璃不问世间尘杂,从刚才虚映的场景和师尊黑龙二人的对话中,却也能感受得出师尊和龙君所言所指大致为何,也不由得捏了捏指掌将衣带纠结作一团,凝凝地看向婴宁:“师尊,子妍师姐她遇到困难了对不对?有危险吗?她还好吗?我们要不要去帮她?”
吴浅竹一连唤出四个追问,师尊门下弟子本就零零落落,长久以来就只有自己和师姐二人,即到了如今加上雨青禾也才不过三人而已,刘子妍待她很好,师姐妹感情深厚,她打心里不愿意任何不利的消息传来,如今听闻危险降临,心中怎会不急切——虽然修为低微得多,年龄和身骨也幼稚柔弱得多,但若是生死关头,她却只会下意识地更愿意在先承担甚或一力独担。
婴宁缓缓地道:“没事的,你师姐天资过人,不会有事的。”言毕,却浅浅地随意凝向远外,并不向吴浅竹交接目光。
远处,只有一团团黑暗蠢蠢欲动,在深渊中显露出它的本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