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浅竹三人向远而去,终于消失在风雨里。
只是若要循蹈规律,也还是有迹可循的——其实若是足够用心,不难发现在吴浅竹的引领下,三人都是随着雨迹迁移的方向转移,故而当风势变大终于洒落雨点的时候,她们并不曾被淋到一点一滴,反而是因为追寻雨落的方向,看起来倒像是她们牵引得雨怎么下似的。
刘子妍先发现了什么,问道:“浅竹,龙师伯并未现过身,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位置的?”
吴浅竹乐活一笑道:“其实,你们也应该知道的。毕竟,讯息已经很明显了!”
雨青禾仿佛想到了什么,难道校门口那个老头竟是龙师伯乔装的,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此神通的人根本无需造作许多,而且老者是另一番做派,显然是另一人。当然,如今最明显的讯号是现在的风雨,龙本就是呼风唤雨的存在,如今风雨来袭,恐怕正是这点玄机。
但吴浅竹说来,却不只是这样,刘子妍很好奇,同样的讯号,为什么师尊最聪明的两个弟子都没领悟到,吴浅竹却从一开始就知道怎么找龙师伯呢?她是怎么办到的?
只听得吴浅竹简白地道:“师姐,你们都想复杂了,其实那个老人家是来报信的,吃着吃着我就想明白了。师伯约我们相见,其实是要我们来聆讯,目的就是领略老人家的造化,两个人不同时露面,或许是因为某种因缘只见其一的缘故,如果是这样,我猜定,现在他们或正在手谈呢?而后来的江公子确然如龙,正是师伯的指代化身,跟他走,准没错!”
吴浅竹的逻辑混乱,完全不走寻常路,却单看结果的话确是若合符节的,真不知她那小脑袋是怎么长的,这都能成立。老头是不是报信的尚未可知,但事后来看,事件里面潜藏讯号确实真的,这样的时候,刘子妍往往忍不住会想,报信报的或不是龙君之信,而是某种世界演变的征号,换句话说,吴浅竹仿佛真的能和世界进行沟通,堪颇某种神秘的意图的密码,从而领悟到某些界域位面的主宰所要传达的意志精神。
却无论如何,雨青禾、刘子妍二人虽说不清其中的勾连运转玄机在哪,只听吴浅竹的描述,也对她的判断深信不疑,这个世界的运行轨则,确实被她点破了些什么,都是易理数算的高手,这点感知还是有的。
刘子妍和雨青禾四目对视一合谋,却是一前一后对吴浅竹的言辞表达肯綮,大抵是些“浅竹所言甚是,有姐妹如此真乃此生之幸”之语。
遂在吴浅竹引领下,来到一处半山亭,果然不差分毫,当中两人互执黑白,正在忘我弈棋,赫然正是龙君和九色鹿老翁。
龙君和鹿翁二人攻陷得正在兴头,全然不管三人前来,自然三人也不敢贸然打扰,遂在半山亭外驻足也观赏研究其对局来——只是外边的风雨逐渐靠拢下的也大了起来,逐渐将半山亭包围住,而神奇的是,在二人周围十米范围内,纵然无亭阁遮挡竟也风雨不侵,渐次和下雨的地方分明地区分出干湿来。
吴浅竹不喜欢围棋,却喜欢看二人的表情和身上隐隐透出的气象变化,好似观赏烟霞一般,自己找了不少乐趣。
雨青禾从小研究易理,故对围棋也不生疏,黑白变化之间潜藏大道,这早是公论,高端对局对于阵法宫位理解颇有助益,她不想错过,尤其是一想到这棋局或对苏活墨蝶有效,她的兴趣就更浓了。
刘子妍道心执著,志向天心圆满,这种不可多见的机缘,她又怎能错过!
但见棋坪上黑白子全要交错,相互生发相互湮灭,抱朴得很紧,一切变化极度细腻而微妙,宛如双生之鱼,浑似周流之气,不觉其中生机无限变化无限,而俯仰之间又是杀气腾腾危机四伏,真是精彩绝伦。
三人看到深处,吴浅竹见得的是二人身上各有一段紫气浅慢飘忽而出,交互演绎纠缠作一处,而在雨青禾、刘子妍的视角下,棋坪上的黑白逐渐变得玄奥和模糊起来,霎时间便杂入了混沌之中,完全看不透了。但见二人面无表情,舌唇未动,却不知何处有音声漫漫传出——
“谬误不该成为欺骗,谎言终将无处掩藏,大道祢衡,从不偏私!”龙君严正地道。
“没有人能悖逆天道,你是谁?”鹿翁浅浅地说。
“吾名——龙傲天!”龙君正气浩然,出言铿锵有力。
“龙傲天?人居于天地之间,如何与天地一争长短?”鹿翁回问。
“人既居于天地之间,自能与天地较短长。”龙君不卑不亢。
“人虽能立,此去何为?”鹿翁言辞辛辣。
“当还天地以清廉正气,但荡尽邪祟为快!”龙君快意道。
“若一去无回……”鹿翁言过一半。
“便一去无回。”龙君答复其余另一半。
“……”鹿翁呵了一声。
“……”龙君也呵了一声。
稍时,二人回神起身,相视一笑,与此同时的,棋坪也凭空散去,半亭中空无一物。鹿翁道:“后生可畏吾老矣,只不知现场观演感觉如何……龙君,我在前面等你,你若能到天河,或许我也会认同你!虽然前尘渺茫,却单从个人的情感上来说我还是希望你真的能做到……总之……再见了……”
话音未落,鹿翁乘着九色鹿,飘然而去,一时正气凌然风云浩荡。龙君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知作何感想,久之,才回身看向雨青禾三人。
龙君见三人伫立良久,见得眼景无不颇有凝滞,遂突然挥袖乐呵一声。顷刻间,那高空似漏,许多水珠彭然撒落下来,将三个清俊的雕塑霎时变成三朵出水芙蓉。
受了雨淋天浇,三人这才回转过来,悉数进入半亭,吴浅竹、刘子妍纷纷迅速运足真气,蒸熏身上的湿气,而雨青禾芬无奈只得求助刘子妍,稍时芬芳散尽这才一一恢复常态,向龙君回话。——师伯!
龙君道:“看起来还不算笨,怎么样,鹿肉好吃吗?一个个都这么聪明,宴席可还开心?”
龙君问的当然不是鹿肉,更不是真的要夸赞她们,这一行耽搁这么久,直待自己以风雨指引才清白指向,不直接嘲讽已然是看在婴宁的面子上了。
众人寒噤,不敢搭话,只嘿嘿一笑,她们此刻算是明白了,在龙君眼里,除了师尊是他瞧得上的,还有谁会值得多看两眼多说两句呢?
雨青禾先开口:“师伯,这老头是谁?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看他的棋力,境界也很不浅。”
“呵呵,老头……”龙君呵笑了一声没再多说。
刘子妍又来问:“师伯,鹿翁道境高深莫测,不知出自哪个宗门,竟然修成一身正气令人可倾可佩!”
“鹿翁?有趣……”龙君再度忍俊不禁,却因之问吴浅竹道:“浅竹师侄,你怎么说?”
吴浅竹应答道:“师伯,我就想知道,怪大叔还会来送鹿肉么?”
亏她问得出来,真当人家是送外卖的么?不仅是龙君,任是雨青禾、刘子妍见过她的风韵,也要就此拜倒。龙君想敞开胸怀大笑一场,吴浅竹这小女子如此有趣,当真比婴宁还要有意思,婴宁走了是他的损失,就这一瞬间,龙君自觉他自己简直要乐坏了,只是婴宁曾教过在后辈面前要‘矜持’得住定得下来,遂只得强行忍住不发作,心里只乐开了花。
一脸严肃的表情,龙君沉声道:“老头?鹿翁?怪大叔?如此称呼,你们可知他是谁?”
他的声音浑厚,如龙吟声势浩博,似要将一切浮杂的孔隙都一一震塌而显露出真实的地貌来,故而三朵芙蓉听后,只觉清净得无以复加,纯粹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