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虽不小,但毕竟是大清早发生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出人命了,中午时候万月回家路上有没听见多少人讨论。
万家早就把午饭摆上了桌,如今李修海就在万家养老,他心里也早就把万家三姐妹当作是亲人来照顾。
他很少让万欣和李蓉芳下厨做饭,本来就是喜欢做饭的,这下也算是有用武之地。
“好咸。”
吃了口空心菜,万月苦着脸说。
“不准吐出来,有得吃就得感恩知道不。”
李修海就是那种外表看着很凶,说话音调高,但其实心眼很好的人自个挑了根空心菜吃了,嚼了嚼就吐在碗里。
“盐没炒散。”
万月用眼神给了个说好的不许浪费的表情,换来李修海一个丫头别找事的回应。
吃完饭后万欣刚要把碗筷收好去洗碗,李修海抢先把洗碗巾拿过来,让两姐妹去睡午觉,自个把碗到院子,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洗碗一边看种的那些花花草草。
李蓉芳忙着把剩菜端进橱柜里。
因为现在生活好了,没有人说三道四的,再加上李修海给这个家增添了欢乐,又是大夫会照顾人,小吃店开张后也会有收入不怕饿死,她已经不像刚来时总苦着张脸。
“丫头,听说现在是草鱼上市的季节,改天你做个鱼。”
自从吃过万月的酸菜鱼后,李修海是念念不忘。
“不用改天,就今天吧,下午我到集市买条新鲜的草鱼,再炒点辣子鸡酱来配。”
“什么是辣子鸡酱?”
李修海总是能从万月嘴巴里听到很多没听说过的菜名。
“辣子鸡酱外头有卖,但自己家里做的更香,鸡肉切块在油里炸得外焦里嫩,还要放点五香叶一起炸,等炸酥了就放腌过的剁辣椒。腌过的剁辣椒又酸又辣,放着跟鸡肉一起炒出汁,拿来拌面吃或者做下饭酱都很开胃。”
听她这么说,李修海一直分泌口水:“行,晚上就弄这个。”
下午,万月去找诸葛弘文,绣女不仅要刺绣好,而且要学习女德,女戒,做用特定问题写出来的律文,这事万月的死穴。
丹凤书院外,看门的大爷听他要找诸葛弘文后摇了摇头。
“马术课有个学子落马摔着了,诸葛先生带人去了医馆,不在书院里。”
万月正想走,迎面走来几个丹凤书院的学子。。
“听说年纪不大,而且还上过学堂,就不知道是在那个书院。”
“夫子今天还说了这事,这么小就去那种对方,可真的是太放浪了。”
万月目不斜视的经过,在丹凤书院门口的老槐树上坐下。
今天万心如没到秀坊去她是知道的。
诸葛弘文不在,她埋首于书中,直到书上投下一道阴影。
“万富贵死了。”
顾清阳表情严肃,看着万月的目光似有压抑的怒火。
看到万月随手翻了一页,顾清阳火气更大,冷冰冰道:“那是你堂弟,居然还有心情坐在这里看书,真是冷血。”
啪的声合上书,万月站起来直视顾清阳,“这么闲?故意跑来骂我一顿?”
“铁石心肠的女人。”顾清阳看到万月根本没有伤心,“这件事也有错,要不是你不帮着他,万富贵就不至于被书院赶走,也不会在外面学坏最后丢了命,你难道心里就不会愧疚?”
他皱着眉看着万月甩掉手里的书,还没来得急说话,面颊忽然被捧住,万月的脸欺压了过来。
顾清阳一顿,往后退了一步。
万月捧住顾清阳的脸,用力到拇指都深深凹陷,冷冷的盯着顾清阳双眼。
“愧疚?你居然让我心怀愧疚?万富贵想诬赖我和别的男人有染,毁我清白,道行不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罪有应得,你让我愧疚什么?如果当初他成功,换成是我被唾弃指责,那你会不会说出这些话,让他去愧疚!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万月你!”
顾清阳气急败坏,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么骂他!
压在面颊上的双手力道更重,被万月强制掰正直视,迎着那双冰冷的瞳孔与气势,他竟一时忘记挣脱。
“你脑子有问题没关系,我也可以再说一遍,我为什么要愧疚,高兴还来不及,如今世上少了一个要害我的人,真是得放鞭炮庆祝。”
顾清阳双目刺红,自尊心非常强的他不允许被万月一而再再而三的辱骂,刚才他气,是为万富贵,现在他气,是为自己。
在他准备亲自打掉万月的手时,后者却主动松开,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扬长而去。
顾清阳盯着万月。
她穿的是秀坊发的衣服,背影修长,随意束起的马尾辫轻巧轻巧的在脑后甩动。
“对了,还有一件事。”
万月忽然转身。
顾清阳阴沉着脸,目光沉沉的看向他。
“最近有人诬赖我在刺绣比赛上作弊,我怀疑诬赖我的人是你,要是不对我客气一点,我可是要找你们书院院长讨公道的。”
顾清阳一顿,咆哮出声。
“我诬赖你?我还用得着诬赖你!万月别太过分!”
万月笑而不语,扬长而去。
顾清阳心里憋了一团火,他本意是来帮万心如打抱不平,没想到最后被反将一军,又被骂又被嘲讽,甚至还被威胁!
他挫败坐下,盯着万月离开。
如今万月已经成为丹凤书院里的红人,听说在秀坊人缘也很好,刚走到门口就被几个女孩子一起簇拥着进了秀坊。
这些天他也快被丹凤书院里的同僚烦烦死了,要不就是想请他帮忙搭线认识万月的,要不就是家中有个妹妹,想让万月帮忙指点手艺的,甚至还有人看上了万月,想借他的手把万月约出来,原因只是他们两住在同一个村。
万月真的又这么好?之前顾清阳看不起万月,也讨厌这个女人假装清高,但如今身边的人都对万月赞不绝口,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我是错的,还是他们是错的?
远处,万月跟别人说说笑笑,顾清阳捶了石凳一拳,骨节嗡嗡的疼。
和其他人就可以有说有笑,对我就冷嘲热讽?
如果刚才她肯示弱
这句话忽然蹦出来,顾清阳不由自主的想,如果刚才的万月肯示弱,不这么咄咄逼人,他或许会温柔些。
他不是真的想找碴,只是无法接受,万月对谁都好,唯独把自己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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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被顾清阳打扰,万月的书没看成,更重要的是对方今天的找碴提醒了她。
会把万富贵的死赖在她身上的绝不仅仅是顾清阳,王桂红那一家恐怕也是在想的。
不观这一次有什么结果,最后王桂红肯定要来闹事。
目前那一家子还不知道她们住哪里,但总会知道的,而且说不定会闹到秀坊去。
秦素芬什么都好,就是大嘴巴藏不住事,估摸着现在村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她开店的消息,瞒不住的。
直到回家,万月还没想出解决办法。
晚上刚吃完饭,在院子玩的万欣说外面停着顶轿子。
一个穿着华贵,五官英气的女人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她手上带着不少金器,一眼看上去亮晶晶的。。
万月看到来人,立刻露出了笑脸。
“金夫人,稀客。”
本地的人都知道凤阳楼的金老板有一个彪悍的老婆叫徐香阳,为人非常泼辣,但也很有义气,别人家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这个徐香阳跟着男人一样主外,也没人敢惹,如今和白秋霜的娘情同姐妹。
“我正好要找金凤,正巧顺路,当家的让我送些东西来,都是些杯盏盆摘。”
“万月这是哪位?”
李蓉芳打量着面前长相有些凶,气势彪悍的中年男人,心里有些发怵,这种女人和王桂红不是一个类型的,但共同点就是都很不好惹,她最应付不来。
“金夫人是凤阳楼的老板娘,要不是有她搭把手,凤阳楼也不会有今天的规模。。”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
徐香阳咯咯的笑出声。
“这可是金老板亲口说的。”
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但许香阳听得心里高兴。
一听这话,再加上人家是来送东西的,李蓉芳赶紧把人请到大堂去,许香阳让带来的跑堂负责把东西搬进院子里。
一进屋,许香阳疑惑的看着李修海。
她听白金凤说过,万家有几个惹是生非的亲戚,这万家三姐妹经常被爷爷奶奶欺负,既然这样怎么会住在一起?而且关系看起来还不错。
“这是我爷爷,也是我师傅,李大夫。”
李修海早就把这里当家,也拿出主人的样子烧茶请许香阳坐。
“挺好挺好,我就不坐了,还赶着打牌呢,趁着今天手气不错。。”
“那金夫人以后经常里坐坐喝茶。”
万月送许香阳出门,两人边往门外走边聊天。
“这么说那个李大夫不是你家里的人?”
“不是,他正给我娘看病,而且他之前住在山里,身边没个人照顾,跟着我们一起生活也好,有什么事你帮我,我帮你,就跟一家人一样。”
许香阳慈爱的看着万月,家境这么艰难还知道与人为善,这样的孩子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金夫人,其实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
许香阳豪爽道。
“我是女人,万家也只有女人,女人开店本来就难,如今我的小食店就要开了,能不能挂您的名头,您在本地有名声有威望,如果知道店的老板是谁,就少些人找茬。”
万月想了一下午,要防止王桂红来餐饮店闹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幕后老板。自家人当然不行,秦素芬也要瞒着。
最先考虑的是白秋霜的大舅,但是隔行像隔山,而且对方很忙,不一定愿意当这挂名掌柜,秦素芬一家当然也不行,镇不住王桂红一家。
顾清丞也不行,对方是武官,按照律法,武官是不允许经商的,这会给顾清丞带来麻烦。
没想到今晚误打误撞的就碰见了最佳人选,金老板的娘子许香阳。
她紧张的看着许香阳,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拒绝。
“有人找你麻烦?”
毕竟凤阳楼鱼龙混杂,许香阳练就了敏锐的洞察力。
“没有,不过我只是个弱女子,而且年轻娘妈身体又弱,我怕这附近有混混会欺负我们,金老板和您在本地是大红人,人脉广,谁都会看你的面子。”
“挺会做生意。”
许香阳笑了,牙关一松,“我当什么大事,这没问题,别说只是挂个名,要真有人找你们麻烦,就到凤阳楼找我跟你金大哥。”
目送着轿子,万月心花怒放的回了家。
李蓉芳和李修海都在。
“你送人送到哪去了这么久,那种身份的人和咱们家怎么会有联系?”
李蓉芳还是很紧张的,刚才听李修海说了下凤阳楼的情况,虽然不是风花雪月的地方,但有还能复杂,她怕女儿受不了诱惑。
“在谈生意的事,饮食店就要开张了,她是老板,过问很正常。”
“怎么饮食店又成了她的了?”
李蓉芳一脸蒙。
“之前你身体不好所以就没说,我年纪还小,经营不好一家店,而且也要娶秀坊,所以就把店盘给金夫人,我和秦婶都在她手下做活,每个月都有月钱拿也挺好。”
为了让话更有分量,万月看向李修海,“而且我想多点时间学医,那才是正经事。”
李修海沉声说:“有道理,学医是学的时候苦,苦尽甘来,现在学辛苦,等有出息了,自然有大把的人捧着金银请你上门看诊,而且这是个越老越吃香的行当。”
李蓉芳不懂生意的事,但听李修海分析后也觉得话没错。
虽然开小吃店好,但如果万月学习医术的话,那可就是稀少的女大夫,光宗耀祖的事情,李蓉芳在这一点上很开明,不会像其他爹娘一样怕女儿抛头露面的。
“那你可得和秦素芬好好说说。”
“放心吧,秦婶这两天应该会上来,到时候我给她介绍。”
见家里两个长辈很快接受了她不当老板的事,万月松了口气。
这种无论做什么都有家人支持的感觉真好。
进了房间,万欣已经打着哈欠想睡觉,万月点了盏煤油灯坐下。
书桌上两垒高高的书全是她的。
“阿姐,你还要看书么”
“你先睡,我看完这些就熄灯。”
万月把火芯调得暗了些,好让妹妹睡觉。
万欣却跑下床跟着坐在桌子前,撑着腮帮子看着万月,没一会就直打哈欠。。
“阿姐,为什么你动脑子就不想睡觉,我一动脑子就好困。”
“等你再长大一点,有想做的事就不会犯困了。。”
万月温和摸着万欣的头,她还不能和家人明说,这么努力的原因除了想出人头地,还想追敢上顾清丞的步伐。
“阿姐,你说以后会有男人娶我吗?”
万欣不安的坐着,双手搅动着里衣的下摆,面颊飞起了两朵红晕。来到镇子上后,看到其他同龄人与自己不同,万欣逐渐意识到自己是特殊的。
“当然。”万月专注的盯着妹妹,“谁都有命定的人,你当然也有,若是有个男人嫌你外貌,那就不是真的爱你,不是真的爱你的男人,姐姐也不会允许你嫁的。”
上辈子,虽然万欣脾气很暴躁,但长得很像李蓉芳,而且容貌不差的,最后是给人洗衣服谋生。
万欣笑了,心满意足的又躺会床上去,万月说每个人都会有命定的有姻缘,这让她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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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修海和万月起得最早,两人一起做早饭。
李修海老了,不习惯睡太久,万月习惯早起。
她为小吃店写了一些宣传,准备了好几叠红纸,让李修海等下帮忙交给司萧肃。
“李蓉芳!万月!”
院子外的铁门砰砰的响起来,光听声音万月都知道是谁。
果然还是找来了,她皱着眉头和李修海走出厨房。
石兰香夫妻,王桂红,万心如,万宝强都在。
万宝强样子十分吓人,失去理智一样的踹门,指着万月骂着:“小破鞋还不开门。”
“臭不要脸的破鞋,赔钱货,居然害死了我孙子,你要赔命,快赔命来!”
石兰香披头散发样子像鬼,唾沫横飞的骂万月。
一家人狂拍铁门,这条箱子平日人就不少,大清早的不少人比吵醒,纷纷走出家门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万月瞥了眼牢固的铁门,冷淡说:“万富贵出事又不是我害的。”
王桂红朝着院子里吐口水,“就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这贱人,我们家富贵还好好的在书院呆着,现在怎么会丢了性命。”
梳兰香心痛难忍,她那么疼爱万富贵,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让她后半辈子靠谁?。
她看向万月的目光怨恨毒辣,凭什么不是这破鞋早死,上天真是不开眼。。
“真是太好笑了,万富贵没高清真相就随意污蔑人,结果赶走他的也司丹凤书院,两件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有这时间来骂我,还不如找个风水宝地让人早点去安息投胎。。”
“还敢顶嘴,今天我就要让你给我儿子陪葬。”万宝强气昏了头,双手攀住铁门栏杆就要爬进屋里。
“快走。”李修海拉了万月一把,虽然他不知道这万富贵是谁,但面前这一大家子太恐怖了,随口不离死啊,陪葬的,看样子真的想找万月拼命。
这一家子凶神恶煞,王桂红和石兰香能打,又加上个万宝强不能让他们进来。
万月朝着外面看热闹的人喊:“哪位街坊帮忙把衙役叫来。”
王桂红和石兰香恨恨的盯着过路的人,“谁敢去,就要他命!”
石兰香没人送终了,现在披头散发跟个鬼一样,没人敢惹。
一辆马车从巷子外行来,街坊看到马车的摆设就知里面的人不简单,这念头出行能有四匹马拉着的都是达官贵人,还有马车用的木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用上的。。
“我看那些富商都不敢坐四匹马的马车,里面的人不简单。”
“肯定是朝廷命官。”
马车行驶而过的时候,路旁的两人自动让道。
本来还愁着没人帮忙去官府的万月看到马车后微微一笑。
石兰香本来就痛苦万分,看到万月笑了,当场就发了狂,又进不去铁门给孙子报仇,双眼瞪得老大。
“小贱人,你不得好死!”
王桂红也看到万月笑,气得浑身发抖,拼命去撞铁门,阴恻恻的盯着万月,等进门后她要第一时间撕烂那死丫头的嘴。
马车停下,架马的车夫嫌弃车帘,恭敬的请车上的贵客下马。
顾清丞今天本来想带万月出去走走,特意带了马车来。
他的身材比例很好,常穿的玄色衣袍广袖翻飞,羽冠束着黑发,那一双上战场练就的凌厉眸子扫过现场,落在爬到一半的万宝强身上。
“下来。”
薄薄的唇吐出两个字。
一股冷气窜上万宝强的后背,视线感太强,怒火中烧的万宝强脑子凉了半截,犹豫了下,他没动。
“清丞哥,富贵死了。”万心如哭着说。
顾清丞眸子闪过一丝诧异,很快消失不见,目光沉沉的掌控全场。
“我叫你下来。”
万心如委屈的咬着下唇,为什么这男人这么冷漠,富贵死了还能无动于衷。
万宝强最终还是跳下了铁门,但神色不很不服气。
顾清丞透过铁门看向万月,冰冷的表情稍稍融化,给了她一个温情的眼神。
“清丞哥,你来评评理,这一家子说我没帮万富贵求情,导致他每日在外面玩耍不归家,最后丢了性命,让我负责。”
万富贵死了,跟丫头有什么关系?
顾清丞怜惜自家小娇妻。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公义,顾清丞毫无意外的站在万月这一边。
看向王桂红一家时,他的眼神已经没有看万月时候的温情,比刚来的时候还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