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览区此时空位很少,每个低头认真的人桌上都至少放着两三本书,空气中有种安静又专注的味道。宋益也再次感叹,这里的气氛真是不错。
她的肩擦到白岫的胳膊,她才发现白岫停了下来,她也停了下来,并不习惯地稍微拉开了些与对方的距离。
她觉得这位管理员似乎很喜欢和人亲近,是因为在安静的场所说话需要低声才养成的习惯吗?
“就是那个位置。”白岫当然压低了声音,避免吵到在看书的人们。他以眼示意第三排的某个座位说,“姚昕光总是坐在那个位置看书,借阅的多是些武侠小说,偶尔也有与他专业相关的书籍。”
宋益也很感谢白岫的体贴,因为之前已经有公安局的人来询问过,他连问话流程都替自己省了,上来就直言重点。
看来他说得没错,有什么事问他就可以了,不用找别人。
宋益也盯着那个如今坐着别人的座位,座位本身没什么特别的,曾经总是坐在那里的姚昕光是附近工业大学的学生,今年读大三,学习成绩不好不坏,人长得不丑不俊,没仇家也没特别要好的朋友,没交女朋友,平时打发时间就是打打游戏,或者来这图书馆看看书。
来这看书也并不说明他对这里有多深的感情,这座图书馆是学生圈的“网红”,比学校的自习室条件好的多,深受文艺女青年们的喜爱,也就顺便受到了想泡文艺女青年的男青年的青睐。
宋益也并不觉得白岫的说辞有什么问题,事实上来图书馆也只是例行查访,每一个办案人都会从受害人最熟悉的地方逐一了解这个人的生活习惯,借以判断案件性质。对姚昕光来说最重要的是学校,家庭,这图书馆只是他日常经过的临时站,实在算不得什么重点。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宋益也要稍微抬头,才能对上白岫的眼。
这位管理员脸上挂着营业的笑容,说:“借阅记录都在电脑里,才刚查过一遍当然清楚,妳要去确认下吗?”
“我是说关于姚昕光的个人习惯,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宋益也的兴趣点完全从受害人转到了这个管理员身上。
姚昕光这个人总结起来就是普通二字,一生平凡,与这图书馆里每天上千匆匆而过的青年男女并没什么不同,而白岫却能很肯定地指出他爱好的座位。难道也是逐一调了监控,为确认他喜欢坐在哪而一天天查的,她想市局的那些人还没那么闲。
她这像是一个普通的问句,又不太普通,白岫于是愣了下,终于领会了她的意思道:“每一个客人我都记得,经我手借出去的每本书我也记得。”
“每一个?”宋益也露出玩味的神情。
“是,就像现在坐在姚昕光位置上的男人,他每次都借一本小说三本童话,小说会先在这里读一半,剩下的回家去看,然后连着三本童话一起还回来。所以我猜他家应该有个三四岁左右的孩子。他原是喜欢靠窗的位子,今天应该是靠窗位没有了,才会坐在那里。”
宋益也盯着他,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该不该信他这番鬼话。
白岫笑了,她奇怪,问他:“你笑什么?”
“人又不是我杀的,妳又何必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杀的?万一就是你呢?”宋益也扬了扬下巴。
“姚昕光不是人杀的。”
这话听上去像在骂人,可宋益也却十分惊讶,顺口便说:“你连这都知道?”
他挑眉,她当下有种被人套路的感觉,脸色冷了下来。
见状,白岫说:“是市公安局来人时,我听他们私下谈话听来的。”
这些人嘴也忒不严了,宋益也心里吐槽,又问他:“市局的人还问了些什么?”
“妳不就是市局的人?”
她瞪他,白岫便闭了嘴。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奇妙,对一个只初次见面,交换了姓名的对象而言,有些过于的自来熟了。宋益也也觉察到了自己瞪人的成分里并不全是生气,顿时收敛了许多,自己仿佛有些失态了。
白岫并不研究她微妙的心理变化,沉默了会就又说:“他们还问了最后一次见姚昕光,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他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倒觉得与其说他最后一次来这里表现得反常,反倒是那之后更反常,”白岫说,“那孩子虽然来这也是志不在念书,可近一年来始终维持着每周来报一次道的节奏,有时候趴在那睡一下午也挺心满意足,但他最后一次来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太久没见到他只当是这里对他失去了吸引力,后来得知他遇害了。我想,那件致使他遇害的事情诱因会不会就发生在那两个月之间,因为生活出了什么变故,才令他改变了原有的生活习惯。”
宋益也心思一动,又不禁看他,“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臆测是不负责任的?”
“知道。”
“所以市局的人听后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我跟他们说‘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白岫答得诚恳,把宋益也逗乐了。
“那你干嘛又跟我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官差问话,当然要严谨回答。”宋益也以为他要讽刺她不是官差,冷笑都已经准备好了,白岫却看着她说,“而我不是在回答妳的盘问,是在和妳聊八卦。”
两人同时变成静止状态,只有沙沙的翻书声作为背景音。
她的冷笑在嘴角抽了两下,抽得她半边脸发麻。
“行吧,你要想起什么再联系,感谢配合。”宋益也说着就要走,跟这种人说话太费脑细胞。
她走的好利索,在说出最后一个字时身体已经转了过去,如她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可她还没迈出转身后的第一步,只有一条细带遮盖的肩膀便被什么东西敲了敲,那力度很轻,可那东西很凉,她哆嗦了下。
那是一部手机,手机拿在白岫手里,他朝她晃了晃。
“怎么联系,心灵感应吗?加个微信呗。”他笑。
“你真的是正经的图书管理员吗?”宋益也被他折服了。
然后她也被自己折服了,因为她真的跟他互换了微信。瞧他单手熟练地操作手机,频频摇头,对自己说:“妳怎么不发朋友圈?”
“也许是因为我的朋友圈都不爱好微信。”她答。
她再走,这次白岫没有拦她,而是朝跟她相反的方向走去。等她到了大门口,不自觉地回望了眼,看到白岫站在引导台后面,替代了小圆的工作。
宋益也回到车里,迫不及待启动车子以驱散里面的热气。她靠在椅背上,并不急着走。
她在思考,在串联。
姚昕光不是第一个受害者,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和之前四个受害者并无交际,共通之处就是他们都是男性,全都死于缺水导致的脏器功能衰竭。
众所周知人体内水分含量占整个身体的60%到70%,如果身体长期处于严重缺水状态,人的精神到肉体都会失去控制,最终走向死亡。
而姚昕光被发现时,体内水分含量是0,也就是说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了具干尸。
法医看一眼就知道这不属于自己工作范围了,但还是走流程地进行了解剖,解剖没查出什么异常,倒是皮肤表面虽然无任何创口,可在那干瘪褶皱的枯槁肌肤纹理之间,有些不规则的,较皮肤略浅的纹路引起了法医的注意。
因为本人的身体已经萎缩的不成样子,那些细纹的来历还是通过受害人亲友得知的,那本该是受害人的纹身,可不知为什么彩色的纹身成了与肤色相近的简单线条。这么一来终于获得了一条有用的信息,所有受害人的身上本来都有大面积的纹身,而且都是在他们出事前一到两个月内新纹的。
宋益也不禁想到白岫的推论,不知是该算做歪打正着,还是情理之中的巧合了。
这一连串的离奇命案,该是和那些纹身脱不了干系。
可具体又是怎样一种联系,除非看到现场版,谁又能知道呢。
宋益也食指点着下巴,无意识地刷手机网页,看到当地论坛上已经有人在讨论这起“都市怪谈”,虽然警方已经动用关系封锁了消息,可如今哪还有不透风的墙。再任由受害者增加,恐怕谁出面也压不住了。
她思维远走,关掉网页手指惯性地点开微信,第一个便是新加的白岫。用的真名和真实的照片,这可与他的牛郎作派不符,宋益也觉得有趣,点开他的朋友圈,竟也是一片的空白。
这人,还有脸说别人呢?
她的微信恰时响起,并不是白岫,是个名叫“蜀道难”的人。她点开,对方只发来一张图片,是个男人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