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刚踏入府门,后脚便淅淅沥沥下起雨,虽不大,确是极冷。
秦楼安下了马车便上了已备好的轿撵回了自己的凤鸾院,一路上满脑子都是适才月玦说“怕”时看她的眼神,没有半丝期许,亦没有半丝乞求,就是那番无欲无求,清澈无波。可偏偏是这样的一双眼,让自己欲逃还休。
回到凤鸾院,粉黛侍候自己换下一身寒意的秋衣,拿了暖手炉给自己,觉得身上暖和多了。
“粉黛,吩咐下去,玦太子一日饮食不得含糊了事。如今天气渐寒,为太子添几件秋衣。”
闻言粉黛便躬身应了去安排了,心里不禁好奇,仅仅一天功夫,那月玦竟让公主对他如此上心起来,不知从中使了什么法子,好生厉害。
下了马车后月玦便一人冒雨回祈慕院,一路上走的不急不缓,像是毫不在意这寒意刺骨的秋雨,回到院里时前襟已湿了大半。
屋里没人掌灯,漆黑一片,月玦从角落里摸出一支火折,点了半盏烛灯端至窗边案前。案上的书卷还是今早翻到的地方,也没在意身上的雨水,便执卷翻看了起来。
忽地烛火微闪了一下,月玦抬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窗上高大的影子晃动了下,却没有离去,一声似有似无的呼唤传进月玦的耳朵,闻此月玦嘴角勾了一抹笑,半悲半喜。
见影子还在,月玦又开口言道:“不要再来见我,会没命的。”
说完便熄了烛灯,影子也随之不见。下雨的夜晚没有星月,屋里唯一的亮也湮没于黑暗,窗外人在滴答雨声里无人发现,一双黑色眼眸闪着星辰般遥远又幽静的光。
此时这一双深邃眼眸凝望着这扇窗,他知窗里人定也在看着他,虽看不见窗里的人,但他脑海里已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玦,我回来了。
一夜秋雨,新开的菊都残败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如今这天儿更是寒意逼人。
秦楼安窝在屋里揣着手炉取暖,旁边粉黛半坐着给自己揉着膝盖。
忽然觉一阵寒意袭来,原是自己的另一丫鬟绿绾开门进来,只见她行色匆匆,绕过屏风便来到自己身前。
“公主不好了,尉迟宏将军遇刺身亡了。”
闻言秦楼安正坐起来,放了手里手炉。尉迟宏自己还是有印象的,几月前父皇亲送大军出征时自己也在场,这尉迟宏正是此次出征队伍的副将。
传闻此人骁勇善战却性情暴躁,对手下将士也是多有打骂,但却屡建奇功。一个名声在外的将军竟遇刺身亡,事情不可谓不大,也不可谓不怪。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奴婢不知,只是听说今早有商贩发现了死尸,便匆匆报了案,来人查看竟发现是尉迟将军,而发现尸体的地方…竟是咱们公主府西院外面的路上。现在那路已经不能走了,还有很多官兵把守。”
公主府西院外面的路上?
一个将军为何会经过我公主府,还偏偏在我府附近遇刺身亡。秦楼安觉得事情不简单,此事势必要牵扯到自己了。
公主府西院,那不是祈慕院所在的位置吗,月玦?
想到此,秦楼安不禁心里一紧,这种感觉很奇怪,莫非此事和月玦有关?若真和他有关,怕此事便不仅仅是将军遇刺的事了。
秦楼安正想着去祈慕院,前面已经来人了。秦楼安披了披风便去了前堂,此时前堂已有很多身穿官服的带刀官兵,为首的一人正是京机厂厂主冷剑鸣。
没想到此案没有交大理寺,而是直接交给了专查京畿密案的京机厂,看来父皇对此事极为重视。
“看冷厂主这架势,像是要抄我公主府。”
“属下不敢,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奉旨调查尉迟将军遇刺之事,还望公主配合。”
此人真不愧姓冷,整个人如个冰疙瘩一样,周身都散发着阵阵肃杀的寒意,语气更是让人寒毛倒竖。
“冷厂主为我西风尽职尽责,劳苦功高,本宫自然是会配合,只是尉迟将军遇刺,与我公主府何干?”
“尸体是在公主府外发现的,就算为了避嫌,公主也得让属下在公主府搜上一搜,若那行刺之人真的隐藏在公主府里,早日抓到,也能保公主凤体安康。”
“哦?听冷厂主所言,是怀疑我公主府藏有行刺之人?”
“属下也只是猜测,为了公主的安全,还望公主让属下搜查。”说着向秦楼安抱拳行了一礼。
“本宫的府邸可不是想搜就搜的,都说冷厂主办案雷厉风行,本宫且问你,尉迟将军死于何因,又是具体何时身亡,我公主府外的小路,可确实是案发现场?”
许是没想到一个女子竟会有如此一问,冷剑鸣微愣,脸上的表情更是如冰一样寒冷,略顿了下才开口。
“回公主,尉迟将军死于内伤,五脏六腑皆被震碎,胸膛还被捅了一刀。具体时间应是昨日子时左右,至于公主府是否是案发现场,还有待查探。”
闻言秦楼安不禁心里震惊,尉迟宏也算西风数得上的名将,武功自是不弱,竟被人震碎五脏六腑而亡,是谁有如此本事,若真有这番人与西风为敌,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既如此,本宫配合厂主调查,厂主请便。”说完侧身让与一侧。
“来人,仔细搜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切莫损坏公主府里一草一木!”
冷剑鸣说完,一群带刀官兵便四处分散开始搜府,秦楼安只觉此举简直笑话。
若那行刺之人真的在公主府外刺杀尉迟宏,还不早早就离去,又怎会藏匿在府里。就算那人藏在府里,如今这冷剑鸣大张旗鼓带人搜府,凭他杀尉迟宏的功夫,也早早逃匿了,又怎会乖乖被捕。
“敢问公主,府西方位,可住了什么人?”
冷剑鸣并没有一起去搜府,反倒问起自己来,尸体在公主府西外的路上发现,他多问几句倒也合情合理。
“是东景国的月玦太子。”
闻言,冷剑鸣招呼了几个人,便朝了祈慕院方向走去。秦楼安也跟了上去,此事真的和月玦有关吗?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怎能行刺尉迟宏,还是另有其人?
转眼便到了祈慕院,为首的两个侍卫一下子推开门,进门又是熟悉的药草香,只是这次月玦却没有在煎药,而是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执卷读书,一如既往的清绝。
见一群人来势汹汹,也没表现多少震惊,看到秦楼安随后进来,才起身朝她展颜一笑。
“来人,给我仔细搜!”
冷剑鸣一挥手,身后的人立马冲进屋里院里,四处翻找起来。
看着自己院子被人翻来翻去,月玦也没什么反应,像是早就知晓会如此一番。冷剑鸣冰锥一般的双眼将月玦上下打量个遍。
“玦太子昨日夜里可曾见过什么人或听到过什么动静吗?”
“不曾见人,不曾听有动静。”
“昨夜尉迟将军在公主府外遇刺身亡,与你所居之处仅一墙之隔,玦太子当真一无所知?”
“当真不知。”
看着冷剑鸣像要看穿他一样的逼问着他,秦楼安竟心里紧的很。自己在紧什么,若真是与他有关,是怕父皇治自己个包庇之罪吗?
看他在那冰刃般目光的注视下依然气定神闲,秦楼安又觉自己想多了,他一痼疾缠身的病弱皇子,又怎能杀得了一彪悍将军。
正当秦楼安心里放松之际,一侍卫突然跑过来向冷剑鸣回报。
“厂主,在屋里发现了一把匕首。”说着将手里闪着寒光的一把刀递给了冷剑鸣。
匕首?月玦为何会藏有匕首?虽然就算有匕首也不能说明什么,可秦楼安觉得,事情必定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只见冷剑鸣接过匕首后仔细端详,忽然面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让人看得更是阵阵心寒。
“这把匕首的尺寸,与尉迟将军胸膛上的伤口尺寸一般无二,且这匕首的锻造手艺与尺寸,皆是你们东景的风格,玦太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匕首不是我的。”
“哼!事到如今还想狡辩,不吃点苦头怕你是不会承认,来人,给我带回去仔细审问!”
语罢便有两人上来抓了月玦肩膀。月玦没有反抗亦没有言语,朝着自己方向看了一眼,他眼里还是一样的没有波澜,或许他眼里的清澈,不是洞悉一切的明了,而是无谓一切的麻木。
看着他被推推攮攮的带走,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向自己求救,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没有灵魂的人生不如死,不管此事是不是真的与他有关,或许就此没了,倒也算是一种解脱,毕竟早已经是一颗弃子。
府里又恢复往日的平静,秦楼安站在祈慕院里一时没有离去,一会进来一提着食盒的小厮,想必是自己昨日安排的给他送饭的,可惜还未吃上,便身陷囹圄之中,以后,都不见得还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