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紧”
在绳子被收紧的一刻,维基莉可不由得挺直了腰板,她差点要把前一天晚上的酒水全部吐出来。
“史黛拉,有必要这么用力吗?我又不是细腰蜂!”她扭头向人偶喊道。
“很抱歉,克洛泽伯爵,职业需要。”镜子里倒映出了史黛拉的微笑,可她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恨不得要把维基莉可的腰勒得跟她大腿一般粗细。
“好吧”维基莉可向镜子里自己浮夸的形象瞥了一眼,简直和倒立过来的花瓶一模一样!
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未见过这条裙子,红白相间的裙摆,毫无存在意义的蕾丝翻领,腰部和胸部相接的地方竟然还有三四条纯金的细链!
“史黛拉,别告诉我这裙子是你自己缝的!”她挣扎着站了起来,笨重的金属裙撑左摇右晃,就跟小丑的表演服一样如果有人当面嘲笑她的衣着打扮,她宁愿跑到树林里找个没人的地方上吊!但如果穿着这样的衣服上吊,她肯定又会被误以为是什么大号的风铃!
“当然不是,我已经有段时间没练习过了这是泽恩温雅夫人专门聘人按照您以前的尺寸定制的,但似乎大小刚好,看起来很精神!”史黛拉双手合十摆在左肩,挤出了一副夸张的笑容。
这是维基莉可刚回到弗拉克图就得知的第二大消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父亲亚伯拉罕像往常一样忙于东海岸的建设工作,虽然因为亚兹拉眷族的影响这个建设计划基本上没得到任何进展,但他却收获了另一样宝贵的财富妻子。
泽恩温雅女士是一位来自赫城的贵族资本家,著名服装定制品牌“拉德薇娅”的创始人,“赫城黄金三巨头”之一。实际上她的年龄和维基莉可差不了多少,至少在弥撒兰人眼中,五十岁的年龄差距微小到足以忽略不计,但从名义上而言,她已经成为了维基莉可的继母。
“她啊?怪不得,我从未对资本家的审美抱有过任何一丝期待”
维基莉可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也能理解父亲的想法,是时候该让那个老家伙考虑再婚的事了。虽然泽恩温雅无法从根本上填满以“母亲”为名的空位,但她“毕竟能尽到一位母亲该有的义务”,至少亚伯拉罕大公自认为如此。
“我记得在参加他俩婚礼的时候穿过一条短裙,你把它洗好了吗?”
史黛拉摇了摇头,“按照您的吩咐,确实洗好了,但布料已经起皱了,恐怕穿不成了”
“你就不能用清洁剂干洗吗?真是浪费!”
“伯爵,我确实这么做了,但根据设计师本人的原话,这条裙子本来就是只能穿一次的,似乎没人考虑过该怎么洗它。”史黛拉为难地低下了头,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事。
“只穿一次,还真是奢侈算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维基莉可抬手掂了掂被盘成一团的头发,伸手就准备拉开房间的大门。
“稍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史黛拉赶忙拉住了她的手腕,将一个刻满花纹的木盒递到了她面前。
“您还没有穿鞋呢!”
两小时后,赫斯凯特庄园“葡萄藤”花园。
马车像是赶集一般从山脚一直排到了花园的最后一条大道,从尼坎洛斯境内各个地区赶来的富豪贵妇无不打着遮阳伞在花园中漫步,看似休闲,实际上在拼命寻找着亚伯拉罕大公的踪影他们可从一个月前就做好了准备,就是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而那些年轻点的贵公子们几乎全都挤在了维基莉可的身边,红色、紫色、黑色的风衣和花领衬衫四处浮动着,只求将这个原本只为容纳六十人的凉亭彻底填满,甚至连那些刷成了白色的铁栏也被染上了浮躁的色彩。
“好挤”
维基莉可被迫站起身来,在史黛拉的扶持下走到了凉亭的一角,面对着眼前的陌生人。
“克洛泽伯爵,向您介绍,这些绅士们是赫特里锡拉斯班男爵家的骄傲,拉斯班先生,拉斯班先生,拉斯班先生和拉斯班先生。”史黛拉礼貌地向四位年轻人微微鞠躬,回头向维基莉可介绍道。
“女伯爵,下午好。”小伙子们不同程度地弯腰行礼,其中有一个甚至鼓起勇气轻轻牵着女伯爵的手吻了吻。
维基莉可朝面前的兄弟四人瞥了一眼,她刚打算挥挥手敷衍了事,余光却被一个从侧面向自己走来的人影吸引了注意。与此同时,拉斯班一家的小伙子们竟然像是见到了狮子的羚羊一样畏畏缩缩地退到了一边,假装是被茶会上丰盛的甜点吸引了目光。
“克洛泽小姐,不克洛泽女伯爵,久仰。”与那些贵族的习惯不同,这位年轻人似乎格外自信,左手贴于胸前,左脚同时后撤一步,弯腰行礼。
“贵安”象征性地微微侧身,提起裙摆,弯腰回礼。可她却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或许自己根本就没见过他,只好侧过头不明显地望着史黛拉的嘴型。
“约约书亚奎尔福德先生。”尴尬的问题解决了,维基莉可抬起头,保持着父亲教给自己的最完美的假笑向对方表示问候。
奎尔福德家族是在尼坎洛斯内战时期崛起的新贵族,原本是垄断赫城重工业的资本家集团,在内战结束后竟然借着新宪章颁布的机会一跃站在了几乎与克洛泽皇族比肩的地位,而这两大家族的联姻似乎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
“美好的下午,不是吗?”约书亚假装不经意地侧过头去,从佣人手上接过了一只精致的盒子。
没错,如果见不到你们,这原本确实是个美好的下午
“是的,希望您能享受庄园的茶会。”维基莉可已经扶住了金属裙撑,时刻等待着对方允许自己回到座位上的指示,脸上的假笑变得更为明显了一些。
“很不幸,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了,我连走路都觉得有些困难。”约书亚将盒子藏在了身后,皱了皱眉苦笑道。
如果你也穿着十二公分高的高跟鞋,穿着合金打造的裙撑和祝霖白雪山羚羊皮的束腰,你才会真的走不动路!
“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维基莉可艰难地挪了两步,站稳脚跟,侧头微笑着问道。
“啊,真是逃不过您的眼睛”约书亚难为情地搓了搓下巴,像是再三考虑过后那样故作正经地将那个盒子打开,递到了维基莉可的面前。
泛金丝绸制成的气垫中镶着一对耳环,纯洁的白色光芒包裹着赤红的宝石,像是专门挑了一个安静的夜晚从天空摘下来的星辰。
“这是”
“依兰耶河流域的红水晶,选用纯度最高的铂金镶嵌,是我在赫曼士塔特拍卖会上拿到手的,起价似乎有些高,一开始根本没人愿意叫价”约书亚不自觉地将食指轻点在唇边,似乎在酝酿着脑海中的辞藻。
“女伯爵,我承认自己是个很容易被赞美冲昏头的人,但当我看到这双赤红色宝石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您美丽的眼睛,没有留下考虑的时间,只为了能换来您的笑容。”
说着,年轻的约书亚竟然微微弯腰,抬起头深情地望着维基莉可,可她却再也无法维持这个艰难的笑容。
还能把话说得再直接一点吗?如果周围没人,你就差单膝跪地正式求婚了!
“它们很漂亮,简直就像星星一样但很可惜,我无法收下这个礼物。”维基莉可沮丧地摇了摇头,单手捂嘴,低头表示歉意。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了从远处驶来的最后一辆马车,与那些达官显贵的坐骑不同,只是一节由三匹杂种马牵引的破旧车厢,稍微能看出来精心擦洗的痕迹,但依然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象到农田里拉作物的农用马车。
“啊”
看到维基莉可即将与自己擦肩而过,约书亚顿时慌了神,他扭头朝仆人瞪了一眼,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着。
“呵呵呵没关系,我还准备了来自东方的宝石呃,嗯,是绿色的!叫翡翠!这样的耳环你一定会喜欢!”约书亚紧追着心上人的脚步,无法理解她是怎么踩着高跟鞋走这么快的。
“我相信它们也一定很美。”维基莉可翻了个白眼,只扬起一边的嘴角装作笑容。
她将侧面的发髻撩到了耳后,摸着自己耳垂无奈地回了一句:
“可你看,我并没有为它们留出地方。”
等到约书亚彻底放弃最后的挣扎呆呆地站在原地时,维基莉可已经走到了马车的侧面,来不及等车夫下马就已经拉开了车门。
车厢里坐着三个人,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一个穿着上不了台面的破旧燕尾服的男人,还有那个最熟悉的面孔海德温。
“海德温修女!好久不见!”激动的维基莉可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张开双臂就打算将那位老朋友拥入怀中。
“维琪小”
在海德温刚要开口吐出那个词的瞬间,她注意到身边的男人朝自己做了个手势,于是立刻转变了语调,变得低沉、严肃而陌生。
“克洛泽伯爵,贵安”
重新说出口的问候语让男人松了口气,他先一步走下了马车,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海德温站在了维基莉可的面前。
轻捻裙角,摘下礼帽叩于胸前,二人正式向维基莉可鞠躬行礼,就连那刚刚站稳的小女孩也笨拙地模仿起来。
连你们也已经习惯了吗
维基莉可极力想要阻止那意味着隔阂的“礼貌”,但她知道再怎么要求也无济于事,毕竟对于眼前的人而言,自己已经是“克洛泽伯爵”了
在她眼中,二十年或许只是一个数字,却不知道它对于迦南人而言真的很漫长,漫长到足以改变自己最为熟悉的朋友。
“海德温,这位是?”她抹去了困扰着自己的思绪,准备以最平常的方式与二人交谈。
“您或许不知道,在亚兹拉眷族的身影出现在杏里溪州不久后我们就按照爱丽丝公爵的指示逃往忆甚避难了,这一去就是十七年他是我丈夫,谢菲尔。”海德温望着自己的丈夫向维基莉可介绍道。
谢菲尔在哪里听说过?
男人望着维基莉可疑惑的眼神苦笑起来,他抖了抖双手,就好像这样便能甩去身上的俗气,把腰挺得更直了一些,向伯爵自我介绍道:
“谢菲尔,谢菲尔霍夫曼,我们还一起跟着德拉诺先生和您爬过锡奈雪山呢!”
“啊,霍夫曼!大腿中弹的那个!”维基莉可突然从杂乱的记忆碎片中揪出了那个画面,那时候她刚和德拉诺帮助这些艾兴莱德人从人贩子手中逃出来,在前往雪山的路上,自己还为这个年轻人动过手术!
“是啊!要不是有您在身边,我现在都要被埋在地里腐烂发臭了!”
男人忽然停顿了片刻,他感觉到妻子用力地掐自己的后背,赶紧抱起那个小女孩转移了话题。
“啊,这是我们的女儿,德兰可霍夫曼,以您和德拉诺先生的名字各取一个音节命名的。德兰可,向伯爵大人问候了吗?”
小女孩紧紧揪着父亲的衣领,小脸从父亲的怀中慢慢转了过来,腼腆地望着这位陌生的女伯爵。
海德温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她倒是没明显地发福,但脸上确实多了一些皱纹,毕竟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过,“德兰可”还真是个美丽的名字,但怎么感觉像是我和德拉诺生的!?
维基莉可在内心调侃道,坏笑着拍了拍海德温的肩膀。
“话说回来,凭咱俩的关系,认我作她的干妈是没问题的吧?”
“啊?这,这可”海德温一时有些惊慌,在弗拉克图生活这么多年她非常了解平民与皇族的区别,如果这个消息传到其他贵族的耳中
“嘘这是女伯爵的命令,这点要求还是得满足我的。”维基莉可用食指抵在了海德温的唇边,装作严肃地说道。
“是,当然没问题,求之不得,克洛泽伯爵。”海德温会意地笑了,侧头望着丈夫怀里小小的脸蛋。
维基莉可走到了那孩子的面前,她有着美丽的金发,微微带卷,和她母亲一模一样。
“不要听那些大人对我的称呼,我叫维基莉可,叫我维琪就好。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咯,小德兰可!”她微笑着向那可爱的孩子伸出了手指,嘴角露出了溢满幸福的酒窝。
“嗯,维琪干妈!”
那孩子也笑了,露出一排还没长齐的牙齿,伸出小小的手掌捏住了维基莉可的食指,不管它是多么冰冷,不管它经历过什么,只是用自己与生俱来的体温感受着它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