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阁”开在西宫门前市集中心,是个说书的茶馆。
说书的虽然是个年轻的女先生,但是醒木一拍,畅谈起来,一连串新颖的故事如连珠似的滔滔而出,丝毫不比寻常的说书人逊色。
我和谢琰沿着高阁而坐,门口是窗台。
经过刚刚的那一遭,谢琰最后虽然是被牵了出来,但是同时玩也意识到了,帷帽这个东西,不大中用。
于是,就在市集里买了好些胭脂粉墨,和谢琰扑在脸上,垫上厚厚的一层,保准亲爹亲娘都认不出来的那种。
……
这四方阁是谢琰拉我来的。
以前父皇在的时候,宫中春宴,曾招过唱戏文的来吹拉弹唱,那唱戏文的和这说书的差不多,都是讲故事,把话本里的字一个个绘声绘色复述出来。只是宫中唱戏文大多配有音乐,一边念着,一边唱着。而这民间说书人,只靠着一人的功底,撑起整一副台面,倒像是更考验人的功底。
此刻,说书人兴致勃勃地讲着一个江湖游侠的故事:浪迹天涯的白衣剑客,在路经某地时,遇到恶霸强抢民女,于是仗义出手相助,最后美人感动得以身相许,和剑客一起闯荡江湖。
本是俗套的故事,但是女先生舌灿莲花,将一出生死相随的爱恋说得轰轰烈烈,当世无双。
她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话说那黑衣小人,趁着剑客不备,只直带长剑从后面袭来,当时,她不及多想,只想着要护住她的情人,大喊一声‘郎君’,便挡在他面前,任长剑穿过她的身体……剑客抱住她的身体,眼泪落下……”
她说书的技艺倒是不错,很容易煽动听客的感情,她说到女主角未男主挡刀时,下方还传来啜泣的声音。
谢琰顶着一张大花脸,坐在我面前,和我讨论着这剧情,“你说觉得好听吗?”
“假的,死不了。”我淡定地喝了一口茶,目光淡然,像是一眼勘破红尘。
“你且看着罢,除非她想要说结局了,否则女主怎么可能会死?”
情节太老,她刚刚说起开头,我就能一下子猜到了结尾。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被感动哭。
果然,紧接着,说书先生话锋一转:“正当剑客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痛不欲生之时,圣医赶到,告诉他:‘此女气息未绝,尚有一救,只是,需天山万年雪莲未药引,你可愿意去取来?’……”
谢琰握着茶杯,突然笑了,“你倒是把话本悟得通透。”
他的笑原是很好看很好看的,却涂了满脸粉扑,平日里耽于美色,如今我看着他的花脸,觉得浑身都不适应。
于是转身看向楼下的市集,突发奇想道:“你说,这民间会不会真有人,干这些强抢民女的事情呢?”
谢琰还没回答,我摇摇头,自答道:“应该不会,未央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治安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强盗没那么猖獗……”
我还没说完,事实就狠狠打了我的脸。
下面闹哄哄的人群突然传来女子的一声尖叫,“不要,我不要和你走,你滚开,姐姐救我……”
我放下茶杯,有些惊讶:“真有强盗?”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我趴在窗沿上看:“哥,这不是今早山盟海誓说要和嫁给你并且和你平分金矿,爱你至狂的那位姑娘吗?”
说到“爱你至狂”,谢琰的茶差点没端住。
因为那位红衣姑娘,谢琰快刀斩乱麻,劈里啪啦说了一堆伤人心的诀别语,把人说得哭得稀里哗啦,然后又拖着我跑了一路,这才逃脱。
我看着下面纠缠的一群人,今早有过一面之缘的姐妹两人正被几个穿着粗布衣的小厮拉着,带到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面前。
不是去看望祖父吗,怎么还在这里?
那华服公子狞笑着摸着姐姐的下巴,说着些油腻的话,妹妹见了在一边拳打脚踢,拼命挣扎。
“啊呸,你不要动我姐姐,你要什么冲我来,你给我滚,把手从我姐姐身上拿开!”
“别急呀,小娘子,你和你姐姐都是要入我府的,不急在这一时,今天真是赚大了,居然撞上了两位大美人……”
外头动静闹得有点大,茶馆的中的许多客人大多无心听了,纷纷抬着脑袋张望着出去,说是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有人杂碎地声音说:
“这小娘子真惨,居然遇上了顾家的人。”
“顾家现在势大,连旁出的子弟都可以横行霸道,何况这还是顾明还是顾相的亲弟,前一阵子顾相居然还想把他家那十岁的儿子给送进宫,据说好像是被谁给拦下了……”
我侧目看了旁边讨论的人,他们应该是觉得我年纪小,没理我,继续聊着他们的。
时间渐渐过了一会,主要是那对姐妹还在和那华服公子纠缠着,尤其是穿红衣的妹妹,本是娇小玲珑类型,此时更像是泼妇骂街,拳打脚踢,死死扒住地,几个小厮来拉都拉不走。
围观的人也很多,但现实总比不上话本中的白衣剑客,过去了那么久,似乎都没人敢上前来救人。
我斟酌着,这两姐妹虽然今天早上找了我不痛快,但是插队事小,总不至于让她们受这些罪。
谢琰的手伸过来时,我才回神,原来他刚刚没出声,是去买了一碟瓜子,放到我面前,“焦糖味的。”
我把整个瓜子盘接了过来,呆滞地看了桌上放着的用的有些老旧了的陶瓷茶壶,问道:“你觉得顾家怎么样?”
“没怎么样,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这光天化日下是太猖狂了些。”
谢琰果然了解我,有的话不用我多说,他自己就懂。他知道我想去救她。
顾家,是顾锦书家吗?“我这样子会不会多管闲事了?”
“放心吧,我在这里,你就算把人整死了,我也护你无恙。”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丝安心。
谢琰已经默许了,我便大胆地抓起茶壶,我这个坐位视角极好,那位强抢民女的华服公子,就正正站在我下方。
我看着他摇来晃去的大脑勺,没有丝毫犹豫,瞄准,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