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埔楹更不知道,就在同一天,周博士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一整天都无心工作的情况,而这一切,确乎与她相关。
阿根廷分公司有二十位职员左右,李埔楹却没有一个同乡,她感觉孤零零的,思乡愈浓。不过,最近新来了一个同事,正巧是李埔楹的同乡,同乡看上去二十七八岁,一米八多的身高,身材挺拔结识,五官孔武有力,古铜色皮肤,板寸头,典型的山东大汉。李埔楹听着同乡带有家乡味的普通话,感觉格外亲切,不自觉与他多聊几句。芳姐坐在同乡的右边,听到李埔楹夸同乡帅,笑着问李埔楹:“他帅还是你男朋友帅?”李埔楹想都没想,张嘴就回到:”当然是我男朋友帅。“不过她自觉这句话似有不妥,又补充了一句:
”对我来说,我男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人。“
她甩下这句话,朝同乡打个招呼,下班回家。
所有人都未曾发觉,自李埔楹说完最后一句话,周博士正在打字的手忽然停止,他弓着腰,双手放在双膝间,一动不动,仿佛石化。说也奇怪,这一天都没有人来找周博士沟通工作上的事情,他就保持这个姿势,直到腹中空空的警报响起。周博士没有午睡的习惯,他所有的精力,几乎全部献给了工作。可是下午,他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周博士脑中一直回响着李埔楹说的那句话”我男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人“,他背对着李埔楹,看不见她的动作神态,她的声音反而显得更有穿透力。李埔楹声音并不甜美,还略微有些沙哑,她用沙哑的声音说出的这句满溢着幸福的话,仿佛一颗子弹,直接击中了周博士的心脏。他停止了思考,翻来覆去地在心中念叨这句话,幻想着李埔楹那时的神态: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斜背一个棕色挎包,毫不吝啬地幸福地在异国夸赞自己的男友,她的笑容把苹果肌挤得隆起......
他想到自己。
那是一段灰色的记忆。那时正值文革,他在清华念书,本科尚未结束便选择去墨西哥留学。那是周博士第一次离开北京,离开自己温暖的家。没有电话,没有网络,甚至信件都要邮寄半年。周博士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他想白发苍苍的奶奶是否身体健康,大姐是否快要出嫁,弱弟是否还在学校读书......想着想着,他的泪水便浸湿了床单。他越想家,便越爱着她那个姑娘,他那时的同班同学,他现在的夫人。他突然生出一种告白的勇气,于是他写下第一封情书。他没有等待很久,就在信件递出去的当天,就被室友告知被拒绝的消息。他装作很平静的样子走出宿舍,等到没人看见他的时候,他开始飞跑起来,他坐在操场上喘着粗气,汗水不停地流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咽喉硬生生的疼。第二天,他便生了一场大病。自此后,他仿佛失去了某种知觉,并且在心里留下了一块巨大阴影。虽然他幸运地迎娶到曾经心爱的姑娘,但那时的心情,早已不同往日。而那块阴影,他的夫人永远不曾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