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生婆婆讲述那个故事时,孔腾和冯梅芳守在旁边,从头到尾,他们极专注,好像他们第一次接触这个故事。周寻想象丹生婆婆的故事是一片密而深的森林,孔腾和冯梅芳被引入林里,被里面的丰饶神秘吸引了,随着丹生婆婆的讲述,越走越深。
周寻可以想象孔腾和冯梅芳的感觉,但无法弄清自己的感觉,他决定先将自己的感觉放在一边,或许在某个深夜就会突然明白了。
周寻想知道孔飞和冯梅芳对这个故事的看法,他有很多想问的,那些问题挤着拥着成一团麻,他不知该从哪问起。对于这个故事,周寻能感觉到孔飞和冯梅芳是深信不疑的,不,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在他们心里,应该认为就是玉睛的前世,就像日头从东边出来那样自然。所以,周寻觉得自己若问了,便是多余的,甚至是浅薄的。
孔伯父,您什么时候听奶奶讲这个的?周寻决定换个方式问。
外面有人唤着孔腾,一个老人走进来。孔腾和冯梅芳忙起身,孔腾唤他大顺兄。冯梅芳去倒水,老人问候了丹生婆婆,跟孔腾了解老人的身体情况,安慰了几句。
孔腾,今年西坡山边那块地还种花生吗?大顺问。
你想换品种吗?孔腾问,去年那品种不错的。
我是问你种不种。大顺追问。
大顺说他那块田的四周几乎全荒了,都长满了草,草越来越密越来越高,好像要把他的地吃掉了。幸亏还有孔家那块地,和他的地靠着,每年都种了东西,去年两家都种了花生,大顺怕孔腾会像别家那样,把地荒掉,毕竟孔家有在镇政府上班的,有在学校当校长的,有当科学家的,有在城里做生意的,哪稀罕种什么地。
你家那块地种着,我有个伴。大顺说,要是你家也不种了,我一个人种着孤得慌,干活都没力气,孔腾,今年你还是种的吧?
孔腾突然犹豫了,之前倒没有考虑过,但大顺这么一问,他发觉今年到现在还没想过这件事。
是啊,那么多荒地,那么密的草。孔腾喃喃叹着。
那种不种?大顺焦急了。
大顺伯,我家当然种的。冯梅芳接口。
我就觉得你们家会种的。大顺很高兴,也就咱们对田地还有那么点情意了。
大顺闲聊了几句就走了。
大顺走后,周寻想着怎么重拾刚才的话题,孔腾对冯梅芳说,那块地还种吗?后埔那块地我们还种了稻子,不知能不能……
尽力就是,种了再说,别想东想西的。冯梅芳说,也不管别人,种多少种什么自家的事,四围的地荒了,鸟雀会多一些,荒草会多一些,可这不是最要紧的。
孔腾默了一会,点点头,我是想多了些,近两年,总要胡想些有的没的。
孔腾突然说想去田里看看。周寻不明白,自他来到孔家,孔腾几乎每天都到田里,他说这话的口气,像要执行什么礼仪。
原来,孔腾不单要自己去,还要喊上孔世业和孔世成。今天周末,孔世成刚好在家。
他唤出孔世业,又去唤孔世成,说,我要到田里,一起去走走。
周寻起了兴趣,他不明白孔腾飞意思,难不成他想让两个儿子参加田里的活,或学着干田里的活。他看见孔世成和孔世业对视一眼,瞬间交流了什么的样子。这是周寻第一次看见孔世成和孔世业有这样的交流,第一次感觉他们像兄弟。
爸,我得写个文件草稿,没法走开。孔世成说。
还有晚上,还有明天。孔腾说,到田里走一走,误不了多少时间。
爸,田就别种了。孔世业直接说,你看看还有多少人在种田,这不是以前了,都找别的路了,再说,我们去了也看不出什么,帮不上什么忙。
走吧,你们该看看的。孔腾说,谁还敢指望你们种田。
孔腾突然变得强硬,周寻从未见他这样坚决。
孔世成和孔世业又对视一眼,孔世成暗暗呼了口气,孔世业耸耸肩,算默认了父亲的决定,周寻看得出,他们在无奈地配合,有种不跟孔腾计较的宽容和不屑。
周寻到孔青虬房间抓了顶帽子,说想跟孔腾他们去田里。
体验生活吗?孔青虬笑着说,敢情当成农家乐了。
周寻笑,你说是就是,生活是得多多体验。
我还不知道你,又想探究什么。孔青虬冷笑,你跑偏跑得够久了。
我重复一次,有时需要迂回战术的。周寻晃着帽子跑出去了。
你们看看。刚出寨子不久,孔腾就指着田野叹,这哪像田地。
往常,周寻和孔青虬白天在乡寨间走得多,或在孔家呆着跟孔家某个人谈话,多在夜里才到田野走动,两人习惯性地望向田野黑暗的深处和遥远的星空,很少注意田野的具体情形,现在,在孔腾的指点下,周寻才发现田野比想象中的零落得更厉害。那些有经营的土地稀稀拉拉地缀在大片荒地中,补丁般狼狈,有些田地还被挖成鱼塘。
孔腾脸色极差,脚步急促,往自家的田地走,孔世成和孔世业跟得很无奈,时不时停下,孔腾则时不时转头看他们,每看一次,两兄弟就拖拖拉拉随上去。
孔腾停下了,孔家那块地到了,地里没种东西,但泥土打理得松软湿润,随时准备种点什么的样子。孔腾蹲下去,抓起一把土,细细捏着,喃喃自语,这么好的泥这么的地,怎么能不种,我刚刚是糊涂了,差点就跟大顺说不种了。他转过脸看看孔世成和孔世,两兄弟都站着,孔腾慢慢仰起头,目光从他们裤腿爬到脸上,他看得眼睛眯起来,看了一会,垂下头去,端祥着那块地。
孔腾开始絮絮地说,不知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其它人听。